天水不同色 - 第十二章　已至正午

　　林間無風，唯有晨光投下斑駁的暗影。

　　四周靜得異常，連風聲都彷彿被掐斷，唯有無形的殺意盤旋不散，像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處注視著他的每一步。

　　李秘書的腳步未停，卻能清晰感覺到內腑深處的壓迫感逐漸加重。內傷與毒素潛伏於血脈之中，正一寸寸地侵蝕著他的身軀。

　　右腿幾乎失去感知，傷勢本已深重，如今更因長途奔行與氣血翻湧，使得原本壓制的痛楚重新滲透，只能勉強撐著不脫力。

　　所幸，他的輕功極佳，每一步落點都精準至極，所需的氣力與內息降至最小，即使狀態不佳，仍可維持。

　　只要回到幽夢閣，所有的變數終將停止。

　　李秘書目光微沉，毫不猶豫地偏移行進軌跡，繞開最顯而易見的道路。

　　不露聲息的潛伏，刻意放緩的氣息，乃至於連落葉都未曾驚擾的輕功，皆是幽夢閣殺手最精湛的技藝。

　　但無論如何細膩，殺意仍舊如影隨形，隱藏得了身形，卻隱藏不了殺機。

　　頃刻間，風聲微動，銀光破空而至。

　　劍鋒襲來，軟劍猶如流水般無聲無息，彷彿來自林間光影的折射，當李秘書察覺時，劍鋒已近在咫尺。

　　李秘書偏過頭，卻見軟劍微微顫動，彷若銀絲破碎，隨著出劍的力道回彈，劍勢一瞬變換，再次劃向喉間。

　　李秘書側身，然而腿傷讓他的速度遲了一瞬，劍鋒擦過頸側，帶走一縷鮮血，滲入衣領之間。

　　還未立穩，背後的殺意已至。

　　三道寒芒，無聲地自身後襲來，直取要害。

　　李秘書猛然轉身，腳步勉力後挪，銀光貼著衣角擦過，匕首破空而來，釘入一旁的樹幹，刀柄微顫，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他看也不看，劍鋒翻轉，手腕微動，朝著來襲的方向刺去。

　　劍尖穿透空氣，卻空無一人。

　　林間恢復了安靜。

　　李秘書未再動作，天香顯於身側，劍鋒微斜，似在等待，卻藏著比已以往更盛的殺意。

　　他向來沉穩，但此刻眼神微沉，瞳光略顯冷淡，彷彿失去了耐性。

　　空氣仍舊沉靜，殺機隱伏於無形之間，無聲侵蝕周遭氣息。

　　葉落無聲，水波無痕，林間寂然，唯有淡淡的血腥氣浮於空氣之中。

　　他低頭，看向掌心。

　　指尖微顫，滲出的溫熱劃過掌紋，沿著指節緩緩滑落，染出一道濕潤的深痕。

　　那是他的血。

　　舊傷未平，新傷已添。

　　他卻毫不在意般，立於原地。風拂過林葉，晨光透過層層枝椏投下細碎的光斑，他靜靜站立於其中，氣息內斂，如水流沉入深潭，不露絲毫波瀾。

　　他的劍微微下垂，晨光映照於刃身，折射出一道如霜似雪的寒芒。

　　微風拂動，卻帶著極輕微的割裂聲，這不該是風的聲音。

　　風勢驟然變向，劍光疾馳而來，像是從葉間破出的驚鴻，一閃而至，直取李秘書頸側。

　　李秘書瞳孔微縮，側身而退，腳下踩落一片枯葉，極輕的碎裂聲響起，然而那柄劍便如影隨形，瞬間變招，橫掃向他的側腰。

　　李秘書劍鋒翻轉，宛若一抹銀流，迎向那襲來的鋒芒。

　　劍鋒相交，金鐵交鳴之聲驟響，隨即戛然而止，彷彿這一聲從未存在過。

　　倏忽間，那劍影又化作虛無，消失在林間，彷彿不曾存在於這片天地。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李秘書腳下一沉，掌心一緊，察覺到一絲極細微的勁風從地面襲來。

　　是匕首。

　　不知何時，另一股殺機已潛入泥土之下，順著葉間縫隙，無聲無息地刺向他的腳踝，角度刁鑽，時間精準，難以察覺。

　　李秘書腳步猛然變向，不退反進，身形微沉，側步旋身，劍鋒向地面一斬。

　　那柄匕首仍是撕裂了他的衣角。

　　此時一道黑影自落葉間閃過，快得像是錯覺。

　　隨著身形變動，李秘書的劍鋒輕輕一震，順著餘勢揮出，朝著方才那道殘影劃去。

　　鮮血噴灑而出，那道影子已然消失。

　　一道淡淡的血痕浮現於李秘書的腕側，血色滲出，斑駁晨光之間，竟是冷然至極。

　　葉片輕曳，似有無形之手撫過，寒意自背脊而生，彷彿整片林間的生機都已被剝奪。

　　這，才是殺手。

　　殺手之道，無需試探，無需交手，劍與刀只為最終一擊，這場伏殺將不死不休。

　　他微微抬起頭，看向林間。

　　冷冷地掃過四周，眉峰微蹙，低聲吐息，語氣淡然，卻帶著一絲催促：

　　「動手吧。」

　　晨光微動，枝葉搖曳，風靜止了，但仍未停息——

　　在這片靜謐之中，死亡已然潛行。

　　他們的殺意不再是隱伏於暗影的幽涼寒流，而是鋪天蓋地，幽潛如暗潮，絕斷如霜刃。

　　只為一擊必殺。

　　寒芒一閃，無聲無息，封鎖所有可閃避的角度。

　　匕首從死角穿出，如游蛇噬骨，刀光纖細而詭魅，於毫釐之距間穿透縫隙，如幽冥鬼爪，直取心脈。

　　兩道殺機，前後夾擊，將李秘書困入刀劍交錯的牢籠。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劍鋒翻轉，如飛燕掠影，瑩白之劍封住破空而來的殺意。

　　李秘書步履未亂，衣袂輕揚，宛若閑庭信步，然而手中劍勢卻如繡影層疊，華麗而決絕，每一劍皆精準無匹，每一式皆如舞姿般流轉，卻蘊藏著令人膽寒的殺機。

　　沒有刀劍相交的聲音，唯有飛葉疾馳，碎石微顫，空氣中彷彿籠罩了一層無形的殺氣，濃烈得近乎凝結。

　　銀弧閃過，左側劍勢襲來，無聲地割裂晨光，直取他的咽喉。

　　右方刀影旋轉，宛如無形的鋼索，封住了所有迴避的方向。

　　刀與劍交錯，劍與刀重疊。

　　殺意如繡，細密無聲。

　　李秘書眉眼沉靜，電光石火之間，劍意驟變！

　　原本綿延如流水的劍勢，忽然收攏、內斂，瞬息間，氣息沉落如靜水，隨即在剎那間綻放，如驚雷裂空！

　　銀光乍現，劍氣炸裂，宛如狂瀾翻涌，銀芒暴起，映亮林間幽影，帶起一陣無聲的驚嘯。直接截斷所有殺機，將僅存的喘息徹底抹去。

　　強攻破局，殺機奪命。

　　刀鋒還未來得及變招，便被劍勢毫不猶豫地扭斷，銀白之刃閃過，乾脆利落地將殺意終結。

　　他身形微轉，左足踏地，借勢旋身，衣袂翻飛，如舞姿綻放，猶飛燕掠雲。

　　一劍驟刺——

　　直取死角。

　　晨風微止，樹葉輕墜，銀影劃破虛空，帶起一道驚鴻。

　　兩道身影在樹影間驀然僵直，鮮血隨著劍影飛旋，在晨曦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度。

　　無聲倒下，如他們的攻勢般，再無聲息。

　　血跡未及滴落於地，便已被晨風拂去，彷彿這場暗殺從未存在，只留樹影斑駁，隨風搖曳。

　　匕首斜插於地，劍鋒斷折半寸，沉默地倒映著天光。

　　霜刃斑斑，血色凝於刃脊，映照著晨光，閃爍出近乎幽冷的光輝。

　　在這片靜謐之中，仍舊孤然盛放，殺手牡丹，依舊未曾凋零。

　　李秘書腳步一頓，落地時大腿微微發顫，腳踝傳來一絲鈍痛，索性倚上樹幹，目光微垂，像是懶得再看那染血的地面一眼。

　　深深吐了口氣，才終於勉強穩住氣息。

　　而持劍的掌心一滑，才發現手上早已滿是自己的血。

　　天香仍握在指間，劍鋒微垂，細微顫抖，未曾斷絕的鮮血自劍脊滑落，滴入泥土之中，濺起深暗的印痕。

　　深色的西裝外套乍看之下並無異樣，唯有幾處破損，然而內襯早已被鮮血浸透，厚重得如同水洗後未乾的布料，沉悶地貼在身上。每一次移動，都能感覺到那股濕冷的重量。

　　他微微側頭，嘴角滲出的血絲溢出，染紅了蒼白的下頜。

　　他抬手想擦拭，卻發現手臂無力，最終只是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將那絲腥甜的鐵鏽味咽下。

　　那是排行第六與第八。

　　除了排行第三的須臾之外，他們是最符合「殺手」一詞的殺手。

　　無聲，沉靜，擅躲藏，擅伏擊，三招之內必殺。

　　若是全盛時期，這場對決早已落幕。然而連續兩日的圍殺，從黑夜到晨光，從長街到林間，每一次對戰的氣勁都積壓在筋骨之間，化作難以驅散的沉重。

　　穩住了劍，卻無法完全穩住身軀的沉降。

　　他仍是從容佇立，風輕輕拂過他沾血的衣襬，然而那起伏的胸膛和急促的氣息，洩露著這場對決留下的餘韻。

　　李秘書伸手緩緩解開西裝外套的鈕扣，手指掠過胸前，將那件早已被血浸透的衣料脫下。

　　裡面的白襯衫已然浸透，血跡滲入布紋，濃稠得幾乎能透過指腹感受到那份微黏的質地。半邊衣料貼著肌膚，寒意沉沉，帶著血腥的氣味。

　　徹底染透的血跡，從肩頭一路蔓延至腰側，彷彿以鮮血浸染出的牡丹，綻放在純白的布料之上。

　　他微微低頭，視線掠過染血衣服，指尖微動，卻感覺不到力氣。眨了眨眼，彷彿這才真正意識到，那些早該刺痛的創口，如今已被疲憊壓至麻木。

　　深吸一口氣，真氣強行流轉，執起劍，指尖微曲，劍身於掌中輕輕旋轉，寒光掠過，最終穩穩落入掌心。

　　他微微偏頭，視線掃過天際，才意識到天色已過正午。

　　陽光穿透層層樹影，落在肩頭。

　　血跡還未乾涸，衣料仍舊沉重。

　　幽夢閣，他該回去了。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ZCNno2z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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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已至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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