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fugitive-3
她斗篷最上方的白色里有一圈光环,透过叶尖的光影结成一类碎花结成头冠的形状。女人转过头时,头冠还待在那,像漂浮着,而当北方人同他开口的时候,他就正在看这景象;这孩子就正在看她,脸上带着阳光下特有的明亮却毫无掩饰的苍白。节日的花束落在泥地里,也像她头上关环上了色,在水底的影子。
“您怎么看... ”北方人说,“刚刚我们见的这位大人的情况——你给吓到了,孩子?”
他看他一眼,对他笑笑:难道你没有? “多惨白的脸,还有点不愉快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孩子动动嘴唇。他本来应该不说实话,不知道怎么还是开口了:“不。我只是在想——我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像孩子,先生?那个士兵也叫我孩子。”
他说这话,他笑得更开心:是的。 “非常,孩子。”他叹气,“你看起来是。你实际上也是。那没什么不好的。”他轻声说,真爱易逝,童年难存,像打趣他,一种温柔的鞭笞,说他很幸运。 “有什么关系呢?但是您还是不妨说说,少爷,您对他的看法。比如说,您会为他们,在您父亲面前说一两句话吗?”
他们正向难民的帐营走;他问他这件事,他却不自主,不能控制地看她的方向,似乎在某种隐含的意识里企图询问一下她的意见一样,只是终究话不会出口,而她也只是低着头,在光影中浮动着,一瞬间他似乎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在那里了。
“ ...您会吗?”孩子小声回问;教师以笑声,低沉,快速的那一类,将他回应。他紧了紧马鞭。
“我刚才正在想您——见到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前些天的遭遇。啊,那可真惨,不是吗?躺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张开。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他化龙,他就受好几天难。他天生就是个瘸子。”
孩子斜着眼看着他;但他仍然对他笑着,好像没有挖苦他。
他没有;他说他——孩子,并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你的情况。我摸到了您的翅膀,您记得吗?你会是巨龙呢。很大,很漂亮,比我大,没有你父亲大。但已经很了不起。他不一样,”他说,“他个头很小,他的兄弟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他们都很勇敢。但就连他们的父亲,也是老龙中很小的一只,实际上,只有你父亲的五分之一那么大。现在,他老了,或许更小了。”
他的笑容变得很放松;他见到一种松弛的伤感,譬如动物捕食前哀叹长梦消逝,再绷紧身体如箭而出的瞬间,流一两滴腥咸,比生命的理性钻得更深,但消逝太快,总归没必要给个名字的眼泪。
“您不打算向我父亲进言?”孩子问教师。 “我在考虑。”他诚恳地回答。
“我以为他是您的朋友。”孩子说。这句子里有个词对他来说非常陌生,而效果看上去连对象本人也觉得陌生。他耸耸肩,侧头向他温柔一笑,多有无奈。
“他是。”北方人说,“但那是条在消亡的血脉。正在燃烧的血脉,别企图让它烧得更慢些。”
他们正靠近营地;像条河,堆积在步道两旁不能进门的人都低着头,在夏风中昏昏欲睡。他见她头顶的光环竟不随幻觉消散,只愈烧愈烈,乃至她回过头来时,他还怔怔地看着她,见到她眼中如此多于心不忍的伤感,而她对他眨了眨眼睛,也像酷夏的苍翠全顺水流到她的瞳孔深处。 “啊,这香味。”北方人靠近他,对他感叹。 “你闻到了吗?”——幻觉。他带着厌恶回答他。 “这是个女人。”地上有个男人说,许多人都抬头看她骑马经过。 “这是个女人的香味。”但那并不是,孩子觉得。如果这儿真的有香味,如果他也不免被他们的絮絮叨叨唤醒了神髓里感官的想象,他想那应当是种土地和河流一道被夏日炙烤融化,在炎天之下蒸出笼罩地底地上的香气,将山谷森林的叶子,动物柔嫩的骸骨都混在一处,缠绵纠葛;女人。而教师说,和他解释之前未完成的因果,你可以看出那条血脉快断绝,因为龙血完完整整地流到了女人身上。那位女士是只巨龙...
她低头看着他们。她什么也没说。女人领先他们几步,已经到了营地守卫的面前。停下——他说,你以为自己可以随随便便入内,甚至不给我们看看你的脸?我有口令——她说。我有这个,先生,是...大人给我的。他看了一眼信和标志,但看了她很久。
走吧。他说,我知道你是谁。
“啊,先生。”教师到这士兵之后将他叫住,“我需要几个人。几个声音够大,腿脚也快的。我要找人,把全营地的女人都找出来,不管她们现在是在被窝里还是在床底下,看这密密麻麻的男人群!我这读书人的眼睛一个女人也没看见。”
“你找不到太多,尽管你能找到就是奇迹了。”士兵回复,“女人不够用也不够吃。你们要带上去吃吗?没有再多了。”
“啊,什么话!”他笑道,“让老爷听到,你的舌头就保不住了。”
他显然并不是特别关心:他反正很难活下去。 “你们要自己找。”他说,“并且你们要快点跟上那个女人。我怀疑你的舌头也保不住,如果让她被抓住了——她是他的情妇,是吗?我听说他很喜欢她。我听说她是现在这防守形式的罪魁祸首。他为了她把军队卖掉了。”
“她是他的母亲。”教师说道,“感谢你的配合。我也听说谨慎会带来更平和的死亡。”
我听说——多次他曾听见这话,从他还是个似乎更确切的孩童身体,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见流言纷纷四起:我听说。别走。别做这件事!他想告诉父亲,但他的父亲不会听。她正在向营地更深处走去,但北方人走得更慢。在每一个帐篷前他都停下,向里面喊道:请女士出来!大多时候里面没有任何女人,只有男人靠在一起,长满体毛的腿搭在彼此身上,大汗淋漓。 “我对南方人这类体臭非常没办法。”这时候,他就皱着眉头抱怨。 “我们北方人并不是这样。”一些时候他找到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很高兴地对她露出笑容,伸着自己的手。请您出来——请您出来。他说。我们要带您走。
“我还没做完这桩生意!”而她会说。 “你得排队,臭东西。”
“我恐怕您这交易是不合法的。”对此他回复道。 “您得穿上衣服,跟我来。葳蒽城不许情色买卖,女士。”
一两个女人,他找到的,骂骂咧咧地跟着他走了,经过这孩子的身边;他闻到她们身上浓郁的汗水味,夹杂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味道,令他想起那在云门之上悬挂的巨蛇,其上交媾的蛇身摇摇晃晃如铃铛;生命之浓郁,姿态之扭曲,让他觉得什么被玷污了,即使他似乎不曾真正见过什么完整的东西,好像世界原本如此,也像她们经过他身边时脏污发亮的皮肤一样,在这泥污之下,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骑着的白马,在那虚幻的夏日光环下,越过营帐,远远地走向尽头的一棵树下。
“啊,您比我更会找,更有效率,夫人!”北方人对她叫道。 “原来都在那里了。”
那树下坐着一队女人,当她骑马靠近,都抬头看她。 “请让我带你们上去。”她说。不知怎么,他觉得她们似乎也在看她头上那被日间欢迎制造出的光环,眯着眼睛,带着怀疑和好奇地。 “我听说这是座比较奇怪的城市,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一个说。 “我听说它的城墙还是比较坚固的。”另一个说。
“我认识你。”一个老女人说,抬起手指,指着她。 “你记得我吗,姑娘?你在塔上见过我。你是塔上的那个傻女孩。眼角的鳞厚厚一百年,但一百年又一百年,怎么也变不聪明。”
她大概也有一时间惊讶;然后风来了,吹碎了她头上的光环,叶片松散,作了河床的白色斗篷也跌落,露出她的头发;她们见了她的样子,纷纷露出那样聪慧而残酷的笑容,为转瞬间她的平静化为泡影,这份真实而笑。再一次,她显得惊讶,胆怯,又慌乱。
“傻女孩。”这个老女人说,“我听说黑龙王将你买下来了。很大一笔钱。我听说他对你很不错,好像你是他的女神一样。我说过我的推荐是很正确的。”
她动了动嘴唇,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你能带我们去哪里?她的对话者言语犀利,像在责骂她,“ ...上面。”她小声说,但这终究不是个地方,而是一种逃避。这时北方人来到这个女人身边;一个男人,像一只动物到了另一种动物的群组里,让她们警惕得纷纷后退。
“女士们,”他及时为她解了围,将对话拦腰截断,自从之后就不用再对话,只有简短的法令和交流,就在他轻盈愉快的声音里。 “女士们。允许我们带你们上到云门。这是黑龙王的意思。你们不会被食用,不会被贩卖。虽然我承认你们可能得干点活。不过谁不用呢?”
这很公平。她们纷纷说道,讽刺,窃笑,窃窃私语。 “我们听说女人的命运大多是被食用。”起身时她们说道,“而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贩卖过了。但还是谢谢您。谢谢您,大人!”这些词她们都咬得很重,用一种罕见的残虐声音,仿佛她们什么都不在乎。
“女人啊。”北方人感叹。他们此时正走出营地,三人骑行,女人手挽着手,彼此推搡着,尖声嘲笑那些被留在里面的男人,跟着他们。 “您确实没见过女人,孩子。您就见过您母亲和她。”孩子正皱着眉头听着这阵声音,而眼前正是山崖之下的大平原,云层宁谧,广袤丰饶,被最后一座山脉封锁视野,更向南像另一个世界一样,不被人见。 “我听说这个女人是我们被带上去的原因。”她们说。 “我听说她有一张...她有一张古老的脸,是的!一张只有女人知道,而男人不知道的脸。”
“我听说她的姘头将她当成自己的娘,因为他曾经没有。”这些声音非常模糊,但难以离去。 “不是每个人都有亲娘服务。他曾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他对待她就像对待女神一样。我听说他对待她像对待一个女神。虽然谁知道女神是什么?”
“我听说是你让我们失去一切的。”那老女人又说,对着她;孩子很厌烦。她看上去疯疯癫癫。
“很抱歉!”她只是很小声地说,低着头;声音就是这样嘈杂,而在这微弱的嘈杂中,孩子听见另一阵声音,和这些声音比起来不是不像群马的声音类比于马蹄下的草,在风中轻轻晃动的时候发出的。 “噢。”教师则说,看着前方,声音拉得比平常更长——那声音变得更大了,像一千片刀在空中下落。
他们看见山脉之外最庞大那片云的隆起,柔软洁白,肿胀着一个雷团的新生,仿佛活物生出触角;先是翅膀,轰鸣斩击,切开云层,才是头颅。它仰头嘶吼,那声音比雷霆更响亮,从晴空下落到城市中。龙——他想到,有点朦朦胧胧的,心想那是龙。那类——一种——他有一天也要变成的东西。或者他可以吗?他看着它。它真大啊。他从没看过这样大的龙。这样红,鲜红欲滴。
“我可不能说这是件很好的事。”北方人说,“一点也不好。我在来这里工作的时候,没有想过这方面的工作内容。我会被他碾碎的。”他说道,“我们会被他碾碎的。”
他是个疯子——但是这次怎么这样疯?北方人推着他的肩膀。 “走。”他催促道,“带着她和这些女人上云门。从林子里走,快一些。快,一定要快。”
孩子听见整个城市的尖叫,从他们下方传来,但他已经转身,逃开它们;它们自己,也在片刻之内被另一种声音掩盖了。雷霆之声从更近的地方响起,城市惊呼,也被淹没。他看见那个巨大的影子落到城市上方,龙身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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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错!”北方人再推了他一下,在他离开前。 “那位女士真的是只巨龙。真够大的,孩子!但是还不够。”他最后说,“对他来说永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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