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青柏村各家忙著炊糖糕、辦年貨、打掃、送神祭灶……很快就來到除夕。
平日蕭家人各吃各的,甚至不見得天天碰面,但除夕怎麼說也該聚聚,於是一家五口在年夜飯桌上難得在一塊了,蕭北辰換上新衣來到大廳與大哥、二哥會合,向爹和大娘端端正正拜了年,說幾句吉祥話,接了壓歲錢,跟著就一起坐在桌邊吃團圓飯。
蕭家是青柏村大戶,大廳在年前早早裝飾得富麗堂皇,年夜飯的場合僮僕細心侍候,菜肴也精緻美味,芙蓉大蝦、桂花干貝、紅燒大鯉魚、葫蘆雞、翡翠三鮮羹、鮮蘑菜心……不過蕭北辰心思全不在菜上,甚至也不在這個大廳裡。
他先想了一回昨天和明禾等人去地裡翻堆肥的狀況,然後就開始想明禾現在不知道正在做什麼,這一想就想得入了神。
「阿辰……阿辰?」蕭成看著三子發楞的樣子也覺奇怪:「你在想什麼?」
蕭北辰這才回過神來,一時就看到爹爹眼中的好奇,大娘目光中的不屑,以及大哥二哥眼底的譏嘲。
這麼多年了,他早已習慣無視大娘、大哥二哥的態度,就好像他們也總是無視他一樣。
於是只看著蕭成斂容道:「爹爹恕我失禮,我只是一時想到我那地裡堆肥的事還有開春之後要做的工,就想得入了神。」
「我聽阿福說你讓他運了好些器械用具到那地裡去,也聽村人說起你和你那幾個同窗種地的事,他們都說你很用心。那兩畝地不是什麼肥田,但你們幾個確實把那地變得很有樣子。」蕭成眼中透著欣賞,又笑道:「我聽人家讚你也很替你高興。」
蕭北辰感覺得到大娘臉色又陰沉了幾分,也只淡淡道:「我已和德叔說好二月初就請他帶著耕牛到地裡替我犁田,德叔說會幫我多翻幾遍,只要土挖得夠鬆軟,我們種的山藥和生薑一定長得好。」
「噢,你要種山藥和生薑?」蕭成興致勃勃了:「我今年在隔鄰香河村收到一批不錯的零餘子,還有一些薑塊個頭也很大,如果你要種……」
「多謝爹爹,」蕭北辰恭敬一禮:「不過山藥和生薑的種塊我已經找好,山藥就用師父家的零餘子種,生薑我們年前才去過一趟縣城裡的糧行,拿到時雲村吳家的薑種,我們做的堆肥聽我同窗說景況也好,只等下了種塊好好照料,收成一定很不錯。」
「這樣啊,不愧是我兒子。」蕭成樂得眉開眼笑:「你這樣勤力一定可以種出一番成績來,不過我這裡香河村的生薑也真是好東西,還是讓阿福送些過去給你吧,還要什麼都只管告訴我,我讓阿福給你備好。」
章玉婉臉色更難看:「大過年的你們就非得在飯桌上提什麼種地、堆肥的事,沒別的東西能說了麼?鬧得人噁心!」
蕭成對章玉婉一向包容有加,在陸錦屏的事之後自覺愧對髮妻,就更是儘量順著她,很多事上也就只能委屈庶出的三子。今天和蕭北辰談起種地的事,蕭成一時開心多說上兩句,章玉婉就馬上面色不善,誰都猜得出是為什麼。
蕭成只能心裡暗嘆,不再多言,又暗暗對蕭北辰使個眼色,意思還是往後有什麼要相幫的,但說無妨。
蕭北倫見母親發難第一個就坐不住了,不服氣嘀咕道:「爹爹也忒偏心了,我和二弟每天跟著爹帳房、客商處走動應酬,抓帳算帳,難道不勤謹用心麼?他只不過是種個兩畝地算什麼事?也值得掛在嘴上招搖?」
如果說蕭成對章玉婉還是存著愧咎之心加意容讓,那對蕭北倫這個長子可用不著客氣——做爹的難道還能讓兒子爬到頭上撒野來?
於是蕭成臉色鐵青,對著蕭北倫怒道:「你三弟種兩畝地不算事,你成日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倒算是個事了?你真當你和你二弟在帳房裡做得多像樣?年前不過事情忙點,你們就不時帳目混亂、銀錢出錯,還要我替你們抓漏,這到底是幫忙來還是添亂來?那些掌櫃客商們不過是看在我面上不與你們計較,照你們這樣辦事,我們蕭家糧行十多年的招牌你們倆一天就能砸了!」
蕭成一口氣說完這一串話,蕭北倫、蕭北衡神情立刻慌亂失措,章玉婉臉色也馬上刷白:「老爺你這說的什麼意思?」
「咱們這兩個寶貝兒子年前經手的帳幾乎天天出錯,每回我抓出錯帳,這兩個不成材的傢伙就你推我我推你沒人肯認,這樣爭功諉過叫成掌櫃和那些夥計們怎麼想!」
蕭北辰只看這時兩位哥哥臉上表情,就知道爹爹所言不虛,偷眼看向旁邊,他發現大娘已經面無血色。
「倫兒和衡兒再怎麼憊懶也沒有天天出錯的理,」章玉婉強自鎮定:「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我也希望是誤會,」蕭成冷道:「否則天天出錯我都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的了,底下夥計們眼睜睜看著呢,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章玉婉被這句話堵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末了才迸出一句:「就算老爺恨鐵不成鋼,也犯不著這麼當面挫磨孩子們,孩子們大了也要臉面的。」
「臉面有時也是自己湊上來丟的,」蕭成還是沒好氣:「再說了,倫兒和衡兒要臉面,難道阿辰不要臉面?我不過略誇了阿辰幾句,做哥哥的就這樣見不得弟弟好,這還是兄弟麼!」
章玉婉揚眉冷笑:「老爺的意思我知道了,倫兒和衡兒年輕識淺,說話做事惹老爺不快原是有錯,我會好好提點,必不會再讓兒子們丟了老爺的臉,我就先帶他們回後院去,老爺自便吧。」
說著三人向蕭成一禮,蕭北辰也向三人行禮,但他們一行看也不看蕭北辰一眼就抬腳走人。
蕭北辰暗暗嘆息,又看向蕭成,發現蕭成臉色也很難看。
他只好軟言相勸:「其實爹爹不用為了哥哥們的事生氣,也不用和大娘吵的。」
蕭成一瞪眼:「我是自己想要的麼?還不是為了替你說話!」
「我這十年來也都是這麼過的,爹你為不為我說話其實也沒什麼相干……」這話才一出口,蕭北辰就看到蕭成眼中痛苦的情緒,連忙改口:「爹別生氣,也別和我小孩兒一般見識,是我說錯了。」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蕭成深深嘆了一口氣,眼中情緒複雜:「當初是我不好,我和你娘的事……總之是我又負了你娘、又負了你大娘,連你出生之後我也很少關心你,我不敢……只因為覺得虧欠你大娘,所以對她做的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實爹爹你繼續睜一眼閉一眼也無妨的。」蕭北辰輕道:「我不要緊,這次種地爹爹幫我這麼多,我已經很高興。」
「但我覺得我也虧欠你,」蕭成有點不敢看向自己這個兒子:「你出生之後除了衣食無缺,我其實什麼都沒做……我不是個好爹爹。」
「光是衣食無缺我已經贏過很多人,爹你別介懷。」蕭北辰道:「也不用擔心,我有師父幫忙、有同窗幫忙、還有爹爹你的幫忙,我覺得我們一定能種好那片地,雖然只是兩畝田,但那就是我現在最關心的事。」
「是麼,」蕭成看著兒子突然失笑:「我以為你現在最關心的是你師父家裡那個叫明禾的女孩兒呢。」
蕭北辰的臉倏地紅得像山楂:「爹你怎麼……」
「玲瓏居王掌櫃把你那日買珠釵的事告訴我啦。」蕭成得意得很:「好小子,會做人,買了送給心上人的珠釵還不忘給將來丈母娘也帶上一副。」
「爹你……你別不正經。」蕭北辰吶吶道:「我沒想到爹你會知道。」
「知道打什麼緊?」蕭成樂呵呵的逗兒子:「你也別臉嫩,臉太嫩討不著媳婦的,要不要爹爹去和你師父說一聲?」
蕭北辰聞言心頭怦動,一方面又隱隱覺得這麼做對小四他們太沒義氣,想了想還是按捺下來。
「爹你別鬧,」蕭北辰挺不好意思的:「我覺得現下還是種地要緊,要是我連這兩畝地都種不好,也沒那個臉面去和明禾或師父提什麼啊。」
「嗯,算你有志氣。」蕭成聽兒子這麼說心情大好:「你說的對,現在種地是第一要務,你就用心種好山藥和生薑,等出了好收成,我們再合計合計下一步怎麼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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