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引 - 四、盡釋前嫌

事實証明謝苗屬實想多了，隔日一早王小四等幾個小伙伴來謝家早讀，中氣十足大聲唸完千字文、論語，又寫了幾個大字後，便精神奕奕吆喝著要往果園去，然後就一起看到明禾的臉垮了下來。

「青禾，你姐姐是怎麼啦？」張六和拉著青禾低聲問：「從上次她被謝叔處罰之後我就沒見她臉這麼臭過。」

「因為姐姐又被罰啦，」青禾也小小聲回應：「昨兒蕭家三少推我，害我門牙磕了，姐姐氣不過打回去，爹罰姐姐在家十天不能出門呢。」

王小四聽了哼道：「蕭北辰就是故意的，他也不是第一次找你們麻煩了。」

李義也義憤填膺：「就是，他兩個哥哥仗著家裡有錢，老是瞧不起我家哥哥，這個蕭北辰定然也不是好東西！」

董忠慷慨激昂：「敢這樣欺侮你們姐弟，被我遇上了見一次打一次，一定替你們報仇！」

董忠話聲才歇，謝家大門已走進一個人來，一看就是蕭北辰。

屋子裡檻尬了一下，突然陷入沉默。

蕭北辰渾然無覺，進到屋裡和眾人打了個招呼，看他態度這樣平靜，董忠和李義都不覺有些心虛起來。

「那個……蕭三少爺今天怎麼會過來啊。」李義吶吶開口。

「我爹昨天說了以後可以讓我到謝叔這來坐坐，還可以和大家一起到山上玩，所以我就過來了。」蕭北辰道：「謝叔和明禾也說可以的。」

王小四等人聽了都是一臉驚異，此前蕭北辰和明禾就沒少過衝突，想不到明禾竟會答應讓蕭北辰一起上山去。

「是啊，我和明禾都說可以，」謝苗自內室走來，接過話頭慈靄道：「以後蕭三少會常來和大家一起，要好好相處啊。」

「謝叔叫我阿辰就好，大家也是，以後我們就是夥伴了。現在就一起上山麼？」

蕭北辰臉上一片平靜，但壓不住眼底興奮閃動的光芒，他完全沒留意到明禾的臉色。

「你們去吧，」明禾臭著臉：「反正我得禁足，你們玩得開心就好，不用管我。」

謝苗也沉下臉來：「受罰要有受罰的樣子，擺這臉色是給誰看呢？如果禁足十天還不夠妳反省，可以再加十天。」

一向疼愛自己的爹爹說了這般重話……明禾立刻珠淚盈眶，氣得又瞪蕭北辰一眼，周邊幾個小夥伴們也都用不以為然的眼神看向蕭北辰。

蕭北辰這才一怔：「謝叔，明禾為什麼要被禁足？」

「打人是不對的，明禾自己也知道，為了讓她記取教訓我才會要她禁足十日。」謝苗道：「阿辰你不用介懷，明禾在家也有事要做，一會我打點好了你還跟著我們上山吧。」

蕭北辰看看其他人再看看明禾噘著嘴生悶氣的樣子，思索了一回。

「謝叔，昨日的事是我不對在先，我也該受罰才公平。」蕭北辰端正顏色：「這十日讓我和明禾一起禁足吧，我也該反省。」

這是怎麼？蕭北辰明明是來找伴兒一起玩的，現下這態勢看著倒像是專程過來受罰一樣。

幾個小伙伴見蕭北辰自願請罰陪著明禾禁足也不覺凜然，畢竟大夥兒不過十一、二歲，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十天都被拘在屋子裡該有多氣悶？光想就夠了。

這一思量，眾人看向蕭北辰的眼神不自覺也都帶出了點敬佩的意思。

明禾卻還是氣鼓鼓的。

「我禁足明禾不單是為了昨天的事，」謝苗也道：「阿辰你不用跟著的。」

「不，我也有錯，不能讓明禾一個人受罰，」蕭北辰一臉浩然正氣：「請謝叔讓我一起留下來，明禾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明禾還是有氣，大聲道：「誰要你賣乖討好？你和他們一起上山就是，理我作甚！」

「明禾！小孩兒家恁地無禮！」

謝苗寒了臉厲聲喝止，明禾又委屈地紅了眼睛。

「我沒有賣乖討好，錯了就是錯了，我願意一起受罰。」蕭北辰看著謝苗，目光堅定：「請謝叔允許。」

「……我知道了，那這十天你就和明禾一起待在屋裡，明禾寫女誡，你就抄論語吧，你謝嬸也在家，有什麼事告訴她一聲就行。」謝苗看著蕭北辰，倒很欣賞他的脾性：「等禁足結束，你們倆還跟著一起上山。」

「謝謝謝叔。」蕭北辰笑得燦然：「我也會幫著謝嬸做事的。」

「好孩子，你有心了。」謝苗覺得這孩子真懂事：「明禾也要多幫忙，不能和阿辰鬧彆扭知道麼？」

「……知道了。」

明禾覺得蕭北辰真賊，明明大家本來就都會一起幫忙的，只因他嘴頭兒乖滑，就能博得爹一聲好。

嘴上裝乖誰還不會呀？只是她見機沒有蕭北辰快罷了。

明禾一肚子歪歪扭扭的心腸，一邊腹誹著一邊看爹爹領一眾孩子們鐮刀鋤頭帶著就走出大門，娘親還在廚下忙著，大廳裡就只剩下她和蕭北辰對望。

氣氛還是有點尷尬，蕭北辰先開口了：「明禾，我們先做什麼好呢？」

總算蕭北辰進廟拜神進屋認人，還知道先問她意見，明禾略略平了氣，又思忖著爹爹交待過的，要抄書、要幫娘做事……

明禾想想：「咱們先抄書吧，我娘現在在燒大灶，等她忙完廚下要去澆地的時候我們再幫忙好了。」

「嗯，我都聽妳的，」蕭北辰果然表現得乖巧聽話：「那我們開始吧，在哪抄書好？」

「就這張大桌吧，你坐一頭我坐一頭，你抄論語，我抄女誡。」

蕭北辰就好奇起來：「女誡是什麼書？」

「那是漢朝班昭流傳下來的女兒戒規，專為教習女孩兒用的，文章不長，就是氣悶得很。」明禾撇撇嘴：「你說班昭自己也是女孩兒，為什麼要訂一堆規矩綁著自己？我真不懂。」

蕭北辰看著明禾明豔張揚的樣子，的確不像會被規矩綁住的人。

「我沒讀過女誡，不知道裡頭寫什麼，」蕭北辰搖搖頭：「不過謝叔既要妳寫，總是得交得出手才行。」

「我要你教？」明禾哼哼：「這就開始吧，我得交十篇，一天寫一篇就行。」

「我抄論語，今天抄完『學而』篇和『為政』篇就是。」

於是兩人對面坐著，蒙頭專心抄寫，明禾一旦專心起來字就寫得飛快，女誡又不長，不到半個時辰她就寫完一遍，左瞧瞧右看看心裡挺得意，看到對面蕭北辰還在埋頭苦幹，就存了個比較爭競之心。

「嘿，你寫多少啦？」明禾一臉得意。

「噢，妳寫完了麼？」蕭北辰看看自己眼前的紙張：「我落後了，還差兩段。」

「讓我看看。」

明禾走向蕭北辰，興致勃勃湊上腦袋一看，而後就氣息一凜。

「……你的字真好看。」

可不是，為了省紙，蕭北辰字寫得不大，但就算蠅頭小楷也抄寫工整，看得出力道。相較之下明禾雖然字寫得也快也端正，就是差人家一截。

明禾因為禁足的事對蕭北辰心裡有疙瘩，但是蕭北辰這一手字她是服氣的，臉上也就帶出羨慕之情來。

蕭北辰看著她表情微微一笑：「明禾妳的字也很好看啊。」

「和你比還是不行……」明禾一時有些氣餒，頭垂得低低的。

「我比妳大幾個月，也就比妳多寫幾個月的字，這有什麼可說的？」蕭北辰道：「妳的字很好，我很喜歡。」

明禾當下就覺得蕭北辰其實人也不壞，心裡對他也不那麼氣了。

「其實你人也蠻好的。」明禾是有話直說的性情，她實在好奇：「做什麼之前老是找我和青禾的麻煩？」

「我……」蕭北辰臉上略有愧色：「我只是看你們每次身邊都有很多朋友一起玩，不像我只有一個人，我很想和你們一起。」

「你不也有兩個哥哥麼？」

一陣沉默。

「……他們不會和我一起玩的，大娘也不准。」蕭北辰垂頭：「我只是羨慕你們有這麼多伴而已。」

「那就一起玩啊，你不好好說，老是鬧我們作甚？」

「我、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對，也沒人教我。」蕭北辰低聲道：「我只是看阿義、阿忠他們幾個也常推推打打吵吵鬧鬧的，以為你們就是這樣玩，後來我跟著做，妳不肯理我，我就愈不知道怎麼辦，最後……」

「最後就愈來愈過份了？」明禾冷哼：「跑去推青禾，還罵我是野丫頭、醜姑娘。」

「……我也不是存心的，可是只有這樣子妳才會理我。」蕭北辰愈說聲音就愈小下去。

「我那是理你？」明禾嗤之以鼻：「我那是揍你吧！」

「就算是把我壓在地上揍，也是理我了。」蕭北辰嘆氣，聲音裡的無奈聽了讓人都覺得鼻酸：「在家裡根本沒有人要理我——連下人也說我就是個沒娘的孩子而已。」

啊！是啊，明禾這才想起蕭北辰的娘生下他不久就過世了……

不知為何明禾就覺得這個沒娘的孩子似乎喚起自己的母性——儘管這傢伙明明年紀比自己還大幾個月。

「放心吧，以後跟著我們玩，沒有人敢這麼說，我一定不讓人欺侮你，」明禾挺起胸膛保証著，又叉起手教訓蕭北辰：「不過你也不能再欺侮人知道麼，更不准說我是野丫頭醜姑娘！」

「我當然不會了，」蕭北辰忙忙搖手：「我會那麼說只是要引妳注意而已，妳……妳又不醜。」

「咳嗯，我當然知道，」見蕭北辰示弱，明禾又順了氣：「只要你好好的不鬧，我們每天一起讀書、一起玩。」

蕭北辰露出笑容，那是找到了歸屬之地的笑容。

「我都聽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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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盡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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