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引 - 十五、從長計議

於是謝苗帶著隊，讓蕭北辰領頭，就往那兩畝田走去。

田地位在坡邊，距離謝家不遠，不用半刻鐘就到，謝苗並幾個孩子看上一眼，都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氣。

蕭北辰聽得這一口氣已然覺得不妙，擔心問道：「師父，這田……很糟麼？」

不等謝苗想出委婉些的安慰話，明禾已率先搖起頭來：「這田當然很糟啦，你看雜草那麼多，然後田土都龜裂了，根本就不肥，不先花上大半年整好地，你什麼都別想種出來。」

「明禾！」謝苗厲聲制止女兒再說下去：「不會好好說話可以不要說話！」

蕭北辰眼神黯淡下去。

明禾接收到爹爹嚴正的目光，又看到蕭北辰垮下臉來，連忙自己圓回場面。

「我還沒說完呢，」明禾安慰道：「這田好在還算方正，旁邊小河又清淺，取水還是方便的。那邊的木棚木屋看著也還堪用，收拾收拾就很不錯。而且那角落的堆肥坑已是現成的，能省下不少工夫，只要拔了雜草根、移掉碎石、再想辦法把地養肥，咱們就能種地。」

「咱們？」

「我們當然都會幫你忙呀！」

明禾環視眾人，幾個大男孩也都點點頭。

「放心，我們都會幫忙的。」王小四一拍胸脯：「哥哥們保著你！」

「就是啊，」張六和咧嘴一笑：「我們可是同窗朋友。」

董忠也笑道：「讀完了書正好活動活動筋骨，等師父山上的活兒整完，我們就一起來幫你弄這塊地。」

李義還不忘開玩笑：「我們替你整地，你記得出點心，我喜歡芝麻糖和松子糖啊。」

青禾已經蹲在地上撿石頭：「我現在就來幫阿辰哥把石頭通通丟了……嘿喲嘿喲，有我幫忙這塊地很快就能種出好東西來。」

說得眾人都笑了，謝苗看著這群純真善良又樂於幫助朋友的半大孩子，也頗覺欣慰感動。

謝苗道：「那就這樣，等忙完採收的事，你們大夥兒就一起來幫阿辰的忙，現在還有時間，不如把這田巡一巡，順便看看木屋裡有沒有什麼堪用的器物。」

於是大家去看堆肥坑，掀開木蓋一看，以兩畝地的大小而言，這個坑十分夠用，且喜有木蓋遮擋，沒混進什麼砂石瓦礫，省去清理工夫。再去看看木棚，棚架有些腐朽，謝苗暗忖著到時自己再帶些工具來幫小弟子補強一下也就能行。

打開木屋之後眾人驚喜不已，屋裡雖然侷促陳舊些，卻很結實，木桌木椅一應俱全，還有一張小木榻和一個小櫃，都收拾得乾淨整潔。而且靠東邊的牆角擺滿新器械，鋤頭、鐮刀、鐵耙子、錘子、大小麻袋、竹簍、竹籃、籮筐……每項都有好幾個，甚至還放了兩台獨輪推車。

明禾首先瞪大眼睛：「這都是好東西啊！」

張六和也闔不攏嘴：「全是新的，誰替你備的這些呀？」

蕭北辰一想就明白：「我爹一早就要阿福替我準備器械送來，我也沒想到阿福手腳這樣快。」

他知道蕭福會這樣殷勤用心是因為父親的態度，於是對爹爹又多了幾分感謝。

連謝苗看了都展露笑容：「蕭老爺這樣安排很好，這些器械都是用得上的好東西，到時整地可以省下不少力。」

董忠又道：「不過東西放在木屋裡只怕不安全，還是該弄個鎖才好。」

「鎖我家裡多得是，」蕭北辰點點頭：「明天……不，等會我就去拿來，免得東西丟失。」

身為蕭家三少，他自小也算養尊處優，平素這些髒兮兮的農用器械就算歪倒在路邊他也不會伸手扶一下，但這幾日下來他的想法改變了，眼見幾個同窗都勤樸用心，不怕髒不怕累，珍惜地使用所有器械，也珍惜地食用每一碗樸實的點心，這也許是打小生活環境磨練出來的習慣，但蕭北辰覺得他能從中看到每位農家子弟敬天謝土、惜食愛物之情，而他對這樣的胸懷是心折首肯的。

加上謝苗雖然講的是論孟孝經，卻也會不時給他們講些農家詩詞，及官府勸課農桑的作法，同窗都是農家子弟，自然也對這些感同深受。

如今蕭北辰耳濡目染，他也學會對天地敬畏、謙卑，對農事勤懇、盡心，只有滴下汗珠雙手摘採的果實才是最實在的收成，只有認真學會關於這片土地的所有知識和本事，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得挺直。

他不是天生的農家子，但他想學會這樣的精神。

謝苗含笑看著蕭北辰，他能從小弟子眼裡看見不同於以往的堅定信念。

「那好，我們在這兒先替你守著，等你拿了大鎖回來。」

蕭北辰果然找了張六和陪他一起回家拿大鎖，約莫一刻鐘時間兩人就回來了，除了大鎖，還拿來一籃子的糖。

蕭北辰笑道：「大鎖拿來了，我還和阿福拿了些糖，等會兒大家一起分著吃。」

李義等人歡呼一聲馬上開始就地分糖，蕭北辰又看向謝苗：「師父，這兩輛獨輪車明天上山也能用來運梨，不如一會兒先帶回您那兒放著，明天來用就方便了。」

謝苗聞言也正中心懷，於是笑著道謝：「難為你想得周到，那這車子我就先向你借幾天。」

「師父別和我客氣，我受師父照顧才多呢。」

「照我說你們倆都客氣得不得了，」明禾笑道：「糖也分完啦，我們現下做什麼好呢？」

謝苗道：「天色不早，鎖了木屋，我們先把兩台獨輪車帶回家裡吧。」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謝家，放好獨輪車，幫著趙華年按個頭大小分裝梨子，謝苗照例又給了孩子們一些梨子，大家才各自回家。

回到家裡，蕭北辰一眼看到蕭福從門邊走過，立刻喊住他。

「阿福。」

蕭福一怔，還是走到他跟前來：「三少爺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吩咐，今天多謝你幫我拿了那麼多東西到木屋裡放著，」蕭北辰笑著拿兩個梨塞給蕭福：「這是我今天在山上採的梨子，算是謝謝你。」

「……少爺不用了，我只是做了老爺交待的事。」

「你收著吧，以後我說不定還有事煩你幫忙呢，」蕭北辰想想又道：「這另外兩個梨你幫我拿給平叔，今天是他給我找鎖的，替我謝謝他。」

蕭福這才收了梨，又問道：「少爺，你真的要開始種地？」

「是啊，只是我還不知道要種什麼才好。」

「我看那兩畝地荒了這麼久，只怕整地就要花掉少爺不少工夫啊。」

「嗯，我的同窗也都是這麼說……等等，阿福你懂種地？」

「少爺說笑了，這青柏村住的鄉里鄉親，誰家不是種地出身？我家也是種地的啊。」

蕭北辰這才發現自己對蕭福或家中其他僮僕其實認識不深，一方面因為之前沒什麼人要理他，一方面後來他也不大想理人。

「阿福你家在哪？種的是什麼？」

「我家在李吉家隔鄰，就是少爺你同窗李義家附近，那一帶種的大多是麥子，我家也種麥。」

「那你為什麼不留在自己家裡種地，要到蕭家來工作呢？」

蕭福看著眼前的小少爺，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因為我家裡地不夠啊，」蕭福淡淡道：「種麥子要用的地很大，我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在家，也沒我什麼事了。地不夠，我總得想法子養活自己，我爹就託人找到老爺這處，在老爺這裡至少有個溫飽，能學做生意的本事，又能認識很多掌櫃管事們。老爺說了，如果我將來想自立門戶，他也可以幫我一把。」

「我明白了，」蕭北辰道：「不過阿福你還是知道種麥的訣竅，以後如果我要種麥子，一定先來問問你。」

蕭福覺得兩畝地種麥子效益是很低的，何況少爺只有一個人，不過他沒多話——橫豎蕭家家大業大，兩畝地拿來給自家少爺開墾，不管少爺是用心耕耘還是荒在那兒，於蕭家而言干係不大，隨他愛怎麼就怎麼吧。

於是蕭福微微一禮捧著梨子離開了。

原來也有這樣的狀況啊，人多地少，也已經沒有荒地可開，家中過多男丁就無法留在原有的土地上，只能去當佃戶或另謀他就……

蕭北辰尋思一回，有個想法在心裡慢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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