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引 - 六、靈機一動

隔日才交辰時，蕭北辰就來到謝家，一身齊整，精神奕奕，手上拿了提籃，籃子上覆著塊布。

趙華年還在廚下燒水，是明禾來應的門，一見蕭北辰站在門口也不覺訝然。

「你這麼早來這裡作甚？其他人都還沒到呢。」

「我帶了糖來，一會兒大家可以一起吃。」蕭北辰又笑問：「謝叔謝嬸在麼？」

「都在裡頭，一起進來吧。」

蕭北辰跟著明禾進到廳裡，就看到謝苗坐在桌邊，他恭恭敬敬對謝苗一禮。

「謝叔早。」

「你也早，」謝苗笑著，他挺喜歡這個三少爺的：「坐吧，其他人很快就到了。」

「我昨兒回家和我爹商量了，他答應以後我可以到謝叔這裡和大夥一起讀書，」蕭北辰眼睛發亮：「只要謝叔答應。」

謝苗倒怔住了：「你家裡不是也有先生教麼？」

「我兩個哥哥都大了，爹爹想讓他們跟著帳房學帳，先生一個月後也打算回鄉去，我就和我爹商量讓我來謝叔這兒繼續讀書，謝叔可以收我做弟子麼？」

聽蕭北辰說了原委，謝苗當然也覺得很好，便笑道：「讀書是好事，這裡同伴也多，只要蕭老爺同意，往後你就跟著我們一起吧。」

「謝謝謝叔。」蕭北辰笑逐顏開：「我今天就回去告訴爹爹，以後我就在這裡跟著謝叔學。」

「那以後我就是你師姐啦，你可要聽我的話。」明禾一直笑吟吟在一旁聽著，突然又問：「你那籃子裡裝的什麼，不會全是糖吧？」

「是束脩。」蕭北辰對著謝苗恭恭敬敬奉上籃子：「謝叔以後就是我師父，這些是給師父備的拜師禮，爹爹說讓我先拿過來，其他的等我正式行了禮之後再奉上。」

「蕭老爺太客氣了。」謝苗笑著收下藍子，束脩是禮節，他不推拒。

明禾卻是好奇：「裡面是什麼，爹，打開來看看。」

謝苗揭開覆在籃子上的布，只見裡頭是兩條乾肉，還有兩個油壺，一罐鹽。

謝苗看到乾肉、鹽和油壺沒怎麼訝異，蕭家是糧商，家裡乾貨、食油、食鹽自然不少，明禾則是雙眼發亮，滿臉寫著開心。

「這禮物真好，」明禾歡喜道：「今天我們再去撿雞蛋，讓娘再做一回煎蛋烙餅。」

謝苗失笑：「小丫頭就饞成這樣？讓阿辰看笑話了。」

「他敢笑話我？我可是師姐。」明禾對蕭北辰笑道：「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今天我帶你去山藥田。」

謝苗想提醒明禾這禮物不是給她的，不過看著女兒閃閃發亮的眼睛，再看向蕭北辰歡快的表情，還是算了。

兩個孩子能和睦相處是好事。

正說話間，其他孩子也陸續到齊，於是謝苗帶著孩子們開始頌讀，教的是孟子，蕭北辰之前已經學過，但還是跟著大夥兒一起讀書復習，青禾年紀太小，只在一旁背千字文，學認數字。

大夥兒都覺得孟子這老兒話挺多，不過謝苗在說孟子書時盡量往淺了說，還會補充些當時的時局背景，孟子和梁惠王之間的爭論也很精采，因此倒不討厭。蕭北辰也覺得謝苗說課補充了些之前先生沒教過的東西，因此還是很有收穫的。

學完了梁惠王下篇，練過字，其他孩子們跟著謝苗上山去，蕭北辰又是和明禾一起留下來抄書，明禾想著要把字練得更好，刻意寫得慢些，還多抄了一遍，蕭北辰只專心抄著「八佾」篇和「里仁」篇，很快就寫完了。

「你其實可以不用留在這兒的。」明禾抄著第二遍，頭也不抬：「爹罰的是我，可沒罰你。」

「沒有關係，一起抄書很好，等會我們不是還要一起撿雞蛋麼？我若不幫妳引開那兩隻母雞，牠們就該啄妳了。」

「可是我還在抄書，還一大段呢，還得讓你等我……」

「沒有關係，等妳很好。」蕭北辰看著明禾抄書的側臉，就算等人他也覺得從容愉快。

怎麼會好？明禾想想自己最不耐煩久等，靈機一動：「要不我在這兒抄書，你先去澆菜地和撿雞蛋吧，兩不相誤。」

啊？

蕭北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一聽明禾這麼說，肩膀和心情一起垮了下來。

「不要，」蕭北辰臉上浮現出稚氣的任性：「我不要自己一個人！」

「我是怕你等得無聊欸，」明禾哼哼：「幫你想事做你還不領情。」

「不要，」蕭北辰倔強道：「我就等妳。」

「可是你在這兒閒著也是白耗時間哪，不如……算了算了，你耗你的吧。」

明禾本來起了壞心思要攛掇蕭北辰替自己抄女誡，想想覺得這樣偷雞摸狗實在太不像話，又自己打消念頭。

十一歲的孩子心眼還是比較乾淨的。

就這樣過了一會抄完女誡，澆過菜地後兩個孩子提著籃子又往雞舍走去，有了昨日經驗，今天分工格外順利，在蕭北辰誘開母雞時，明禾順利完成撿蛋的工作。

今天撿到九個蛋。

明禾開心舉著籃子看向蕭北辰笑：「你看，比昨天撿得多，正好一人一個呢，爹和娘也能一起吃了，昨天只有七個蛋，他們倆盡是讓著我們幾個。」

蕭北辰回想不起來謝叔和謝嬸昨天吃沒吃到蛋了，但明禾既這麼說，那肯定就是這樣。

「師父師娘對孩子真好，明禾妳和青禾也真好，」蕭北辰突然嘆息：「我好羨慕你們家。」

「何必這麼說，」明禾想了想：「你爹雖然凶些，但你說想來我家讀書，他就馬上給你備了拜師禮，鹹肉、油、鹽都是好東西，我覺得他對你很大方。」

「是麼？」蕭北辰苦笑著，然後他就不想說話了。

一時靜默下來，明禾自己先不自在了，她拱拱蕭北辰：「你別垂頭喪氣的，你爹只是忙得沒空理你罷了，那也不打緊，你現在有我做朋友啊，等會還有雞蛋烙餅吃，要開心點。」

老實說這話完全沒安慰到蕭北辰，不過也算了，蕭北辰覺得他在家裡的處境本就是明禾沒法想像也沒法理解的。

一個親娘早逝，整日被大娘和兩個哥哥擠兌，又受父親冷待的庶子……他怎可能指望家庭溫暖的明禾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但願明禾永遠不識這種滋味。

「唔，不說這個了，」蕭北辰強迫自己舒展出一個笑容：「妳不是還要帶我去山藥田？」

「是啊，」明禾見他笑，自己也笑了：「我們把雞蛋放廚房裡，然後就去山藥田走走。」

放好雞蛋來到山藥田裡，這田比昨日的菜園要大，正值八月，山藥田裡遍是枝架，架上爬滿繁盛的綠葉。

「這就是山藥麼？」蕭北辰有些訝異，因為這一片綠和他在碗裡看到的山藥完全是兩個樣。

明禾看出他的疑惑，笑道：「這些是山藥葉子，能吃的部分長在土裡呢，總還要一個多月才會長好，現在只有零餘子而已。」

說著就找出枝葉間的零餘子給他看：「這小小胖胖土土的就是了，不過我們不用管這個，讓我爹來挑就好，我們今天幫忙拔草和抓蟲吧。」

「這裡有蟲？」蕭北辰聽得臉上發癢：「什麼蟲？」

「主要是螻蛄和鐵線蟲，七月最多。」明禾咬牙道：「這兩種蟲可壞了，專吃嫩山藥，山藥如果被這些蟲蛀壞就沒法收成，所以得抓。你要是抓到了也別弄死，丟到這小藤壺裡來，可以餵雞。」

「是麼？」蕭明辰略有些為難的神色。

明禾狐疑了：「你不會不敢抓蟲吧？」

「我不知道我敢不敢，」他好奇，也有點怕：「我沒看過這些蟲。」

「放心，抓蟲很簡單的，我抓個樣兒你瞧瞧……」

明禾果然在山藥葉、山藥根和泥土上翻找一會，先找到螻蛄，又找到鐵線蟲，抓著了就丟進小壺裡，壺口有個藤蓋，蓋上小蟲就出不來。

「這樣懂了麼？那片葉上有隻螻蛄你試著抓抓看。」

蕭北辰也看到了，屏氣凝神伸手抓住那隻褐色小蟲，然後發現一點都不難，而後又找到一隻鐵線蟲，鐵線蟲抓在手上軟軟的他不喜歡，不過還是能忍受，抓蟲一點也不可怕。

「我會了。」

「那就開始抓吧，多抓一點，那些雞就可以加菜，多吃點小蟲，雞蛋也會變好吃的。」

明禾和蕭北辰開始穿梭在山藥枝架間翻找蟲子，蕭北辰發現山藥枝架的間距其實很大，只是每株山藥葉子長得茂盛，所以看起來量很多。

「這些葉子真惱人，為什麼不拔掉呢？」蕭北辰撥開擋住前路的葉子，又拈住一隻螻蛄：「如果拔掉，說不定蟲也會少一點。」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我爹說，山藥埋在地裡看不見，長得好不好，就是從葉子的量來看，葉子量多，就表示山藥長得好，還可以從葉子上的斑點看出山藥生病沒有。」

「原來是這樣啊。」

「山藥不能種得太密，又很吃肥料，土得翻得鬆，蟲得抓得勤，有蟲害的葉子也得早早摘掉，其實真的很費工。」明禾說話也不誤抓蟲的工夫：「不過山藥很好吃，價錢也高，所以還是不錯的。」

蕭北辰這才知道種山藥有這麼多學問，又琢磨著明禾說的話，問道：「如果抓蟲這麼麻煩，抓來的蟲又是要餵雞用的，我們直接把雞帶到山藥田裡讓牠們自己抓蟲吃豈不是兩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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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靈機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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