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簡介 】
柳曦羽抱著撿來的銀灰兔踏入家門,父親從月牙毛色辨出牠屬西域傳說中的月兔族。在琺瑯鐘擺的搖曳聲裡,他講述先祖見證化形的奇景——兔耳流轉月華為迷途商隊引路,臨別贈予的銀毛能夢遊廣寒宮。柳曦羽聽得雙眸晶亮,將琉璃燈罩扣上兔頭幻想沙丘引路,卻被掙脫的毛團勾亂髮帶笑倒軟枕間。
母親送來沾墨的桂花甜湯時,正見女兒握著兔爪在宣紙印梅。月光漫過博古架上的商旅手札,雲滄玥窺見「月兔沐魂」的銀輝記載,爪尖無意識撫過少女睡顏。柳曦羽夢囈著西域星圖,髮絲與兔毛纏成解不開的結,而曇花在窗外偷綻,暗香浮動著未訴的化形密語。
【 正文 】
柳曦羽抱著兔子跨過祖宅門檻時,檐角銅鈴正撞碎夕陽最後一抹金。廳堂內,父親的算盤珠聲戛然而止,檀木香幾上的青瓷杯泛起漣漪。
「爹爹您看!」她將銀灰毛球舉過頭頂,兔耳在穿堂風裡晃成兩片半透明花瓣,「我在後山撿到的小雪團!」
雲滄玥被驟然拉高的視野驚得蜷起後爪。她看見紫檀太師椅上端坐的中年男子擱下煙桿,青玉扳指叩在桌面的聲響與前世主治醫師敲病歷夾的節奏重合。母親從繡架後探出頭,髮髻間的銀簪流蘇掃過繡到一半的喜鵲登梅圖,驚落幾根孔雀羽繡線。
「這孩子,裙襬沾的全是草籽。」母親嘆著氣起身,帕子上還纏著未收尾的金線,「娘去吩咐廚房溫薑茶,你爹上月從北疆帶回的奶糕也該開封了。」
柳曦羽吐舌將兔子護回懷裡,卻被父親抬手截住。「且慢。」他屈指輕彈煙管,灰燼簌簌落在雲紋地毯上,「抱近些。」
沉香氣息隨著他傾身的動作漫過來。雲滄玥盯著那雙與柳曦羽如出一轍的翡翠色眼瞳,忽然被翻轉露出腹部。微涼的扳指擦過月牙白毛時,她本能地蹬腿掙扎,卻被柳曦羽及時托住後頸:「爹爹別嚇著牠!」
「北漠雪原的月兔族啊…」父親的嘆息驚動了博古架上的琺瑯自鳴鐘,齒輪轉動聲裡,他的嗓音染上大漠風沙的粗糲:「這族裔幼時與常兔無異,待月痕轉銀即可化形。昔年絲路商隊遇暴雪,天地渾茫如沸粥,駝鈴凍成冰凌,領隊的鷹笛聲都被狂風嚼碎——」
他屈指叩了叩煙管,灰燼在空中散成雪片狀。雲滄玥看見煙霧裡浮現蜃景:裹銀紗的少女赤足踏過雪原,耳尖流轉的月華撕開暴風雪幕,藍火蓮在她足下綻放,每朵蓮心都托著流螢編織的光路。
「那姑娘雙耳豎若玉柱,」父親的煙桿劃過雲滄玥耳際,帶起細微氣流,「銀輝自耳尖傾瀉如瀑,方圓十里亮若白晝。迷途者見她指尖輕點駝峰,冰封的商貨竟發了新芽。」他忽然壓低嗓音,「最奇的是,她從耳後拔下一綹銀毛,焚於月下竟化作星子,在穹頂連成兔形指引方向。」
柳曦羽的指尖陷進兔毛裡,雲滄玥感覺她掌心沁出薄汗。博古架上的銅雀香爐吐出青煙,將父親的眼眸暈成朦朧的翡翠潭水。「三百年後樓蘭道上,我的曾祖父親睹奇景——」煙管輕敲青瓷杯緣,發出清越鳴響,「月兔族女子踏沙而行,足印湧泉成溪。她掬水沐髮時,滿頭銀絲忽作雪兔紛躍,落地便化為沙棗樹苗。」
母親捧著剔紅食盒進來,杏酪香衝淡了肅穆氣氛,食盒上鏤空的玉兔抱月紋正映在雲滄玥的月牙斑紋上。「先讓人…讓兔用些吃食吧?」她將奶糕雕成的蓮花放在湘妃竹盤裡,花蕊是用蜂蜜描的金線。
柳曦羽卻渾然不覺,翡翠瞳仁燃著兩簇火:「後來呢?她去哪了?」
「化作月牙泉底最亮的砂礫。」父親的煙圈纏上樑間紗燈,在《嫦娥奔月》的彩繪橫樑上盤旋,「每逢朔月,泉底砂礫會浮出水面,拼成兔形星圖。有支西域歌謠這麼唱——」他輕叩節拍哼起異域小調,沙啞嗓音驚醒了簷下宿眠的雀鳥。
雲滄玥啃著奶糕,耳尖不自覺追隨曲調轉動。她發現這旋律竟與前世心電圖的電子音頻率暗合,每次音階爬升都像在描摹心跳波形。柳曦羽突然抱著她轉圈,金絲裙擺旋成盛放的忍冬花:「小雪團也會變成那樣對不對?會帶我找到藏在沙漠裡的星星泉眼!」
父親的煙管停在半空,灰燼墜地前被他用袖擺兜住。「曦羽,」他難得喚女兒全名,「月兔化形需歷三昧——飲忘川晨露,食無根霜雪,沐百年月輝。」煙管輕點雲滄玥耳尖,「妳且看這孩子,耳輪透光如琉璃,正是月華浸潤之相。」
暮色恰在此時漫過格窗,母親端來的新茶在案頭騰起白霧。父親就著茶霧續說:「當年商隊臨別前,那姑娘對著駝鈴呵了口氣——」他朝銅雀香爐輕吹,青煙頓時凝成冰晶鈴鐺的形狀,「從此那串駝鈴再未結霜,鈴舌上永遠沾著月牙形露珠。」
最後一縷夕陽收攏時,紗燈逐一亮起。柳曦羽趴在暖閣榻上,赤足在空中晃出雀躍的弧度。她把琉璃燈罩扣在兔頭,透過暖黃光暈數著雲滄玥耳尖的絨毛漩渦:「等這裡變成銀色,我們就去西域!」
她突然翻身坐起,從妝奩翻出鎏金眉筆,「先練習化形妝容~」
雲滄玥掙扎間爪尖勾斷金絲髮帶,柳曦羽笑倒在軟枕堆裡。母親送來桂花甜湯時,正見女兒握著兔爪在宣紙印梅,袖口沾滿梔子花汁與墨漬。「妳呀。」她拭去柳曦羽鼻尖的奶糕渣,「真把牠當仙獸供著了?」
「本就是!」柳曦羽高舉兔子對準月光,銀灰毛色突然流轉虹彩,「您瞧!小雪團在吸收月華呢!」
三更梆子響過,柳曦羽伏在案頭沉沉睡去。雲滄玥輕巧地撥開她指間的《西域異聞錄》,泛黃書頁停在這段:「月兔化形之夜,需集九十九滴未經塵埃的露水沐身。」她望向窗外曇花,花瓣正在月下舒展,像極了護士推開病房窗簾的手勢。
月光漫過博古架,父親的手札被風掀至北疆篇:「建昭三年冬,商旅見銀輝如練掠過沙丘,循光而至月牙泉,見潭底沉著耳形白玉,撫之溫潤如生。」雲滄玥感覺耳尖發燙,柳曦羽夢中呢喃的「小雪團」忽然有了千鈞之重。
夜風捲起案邊宣紙,墨繪的兔形星圖飄落枕畔。柳曦羽無意識地摟緊懷中溫暖,髮絲與銀灰兔毛纏成月光織就的網。雲滄玥聽著少女平穩心跳,忽然希望這場大漠傳說永不落幕。
紗燈芯爆出朵燈花,暗紅餘燼墜在父親未說完的故事裡——「那支商隊在綠洲休整時,發現頭駝的鞍袋裡蜷著團銀灰毛球,腹部的月牙斑紋正隨呼吸明滅。」
殘頁被月光托起,輕輕覆在柳曦羽微揚的唇角。雲滄玥將鼻尖埋進少女衣襟的忍冬香裡,父親的煙嗓與琺瑯鐘擺聲漸遠,只剩下溫暖的黑暗與無盡的星圖在睫羽間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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