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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這個聖神女,竟然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她到底當自己是誰了!」
亞爾伯特氣憤得大力拍了一下用大理石製成的桌子,之後因手掌傳來的痛楚而暗暗叫痛。
「請息怒,亞爾伯特,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坐在他身旁的大衛輕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只他一人想拍桌洩忿。
「就是,她跟前幾代的聖神女實在相差太遠了,多年來連上下關係都未搞清楚!話說我們要怎樣才能除去那個憂患?好像叫甚麼……詠映?」
坐在大衛身旁的莉維亞隨即附和。雖然在表面上他倆沒做甚麼奇怪事,但在桌下他倆正緊握對方的手──他倆除了是碧石、藍玉兩院的當主以外,也是對方的伴侶。
他們三人,以及法蘭西斯、亞歷山大,甚至鮮少露面的班納特都聚在這個門窗緊閉、只有數個巨大棕色書櫃、一張棕色大理石桌子以及七張椅子的細小房間裡。
因為黑壓的窗簾長期被拉下,就算桌上燭台的火光有多猛烈,房間的光線仍然不足,給人一種壓迫和恐怖的感覺,但元老院全員似乎不怎介意,只是圍席而坐,神色凝重地討論遙稜的事。
這間房間被元老院用作秘密會談。除了元老院全員,就只有遙稜與詠映二人知道地方所在。位置就在他們謊稱為日之女王房間的鄰房,也因為這樣,之前偷偷進入日之女王房間的咲夜才會這麼快被發現──因為當時亞爾伯特就在鄰房。
「那亞爾伯特,你接著打算怎樣做?」亞歷山大問。
因為不在公開場合,所以大家都沒有用敬稱,像同伴一樣直呼其名。
「還可以怎樣,不就選一個後備,以及不允許她們進行繼承儀式!話說亞歷山大,你剛才在大殿上為什麼一言不發?不要告訴我,你贊成那人的決定吧?」
亞爾伯特憤怒過頭,把未發洩完的怒火指向亞歷山大。在座各人跟他共事了最少有十年以上,十分清楚他衝動和沉不住氣的性格,所以都沒有說甚麼。
被點名指責的亞歷山大沒有被激怒,只是平靜地回應:「我們翡翠院在這事上一直處於中立,沒打算反對,也沒有打算支持。而且,始終她是聖神女,是比我們高一級的存在,我認為用『那人』來稱呼有點不恰當。」
「你難道已經忘掉聖神女是我們祖先在百年前所創造出來的謊言?對著應該要受我們所控制的人,還講甚麼禮儀!」亞歷山大一句火上加油,令亞爾伯特氣得快噴煙了。「還有你們翡翠院的人到現在還講甚麼中立!百年前也是,現在也如是,別忘記你們百年前也有份參加騷動的!當年王宮的守衛之所以對事件不知情,是因為被你們調走了,沒錯吧?那就別跟我說甚麼中立!」
明明已經年過三十,但亞爾伯特還是中氣十足,他的火舌佈滿整個房間,而響亮的聲線也震動了桌上擺放的茶杯及裡面的紅茶,嚇著才年過二十五,剛繼承家業不久的莉維亞。
聽到亞爾伯特把百年前的事翻出來說,還有意沾污翡翠院一族的聲譽,十分尊重當年有份參與騷動的父親的亞歷山大,知道這不是一個可以退讓的時候。他呼了一口氣,平心靜氣地說:「我們翡翠院一族從古到今都秉持中立、聽令於日月女王和紅晶院當主的原則。百年前的騷動是當時的紅晶院當主以性命威逼家父參加,他才不甘願地調走一部份兵隊,但沒有參加騷動的策劃、執行。而家父在遺留下來的日記中提及,自己對成為幫兇一事感到十分懊悔,也提醒翡翠院一族人別忘記遵守『中立』的家規。」
年紀比亞爾伯特大的亞歷山大,說話時的氣魄可不是說笑,他簡短的一句便令亞爾伯特語塞。明明他才是眾人之首,但在這一刻,亞歷山大比他更像一名領袖。不願挑起任何事端的亞歷山大在說完後便慢慢坐下,一撥他的墨綠長辮,再沒說話。
「安靜一點。」
就在亞歷山大坐下不久,寡言的班納特竟然作聲了。眾人都感到驚訝,尤其亞爾伯特。他很清楚這一句是對他說的,因為他正打算出口繼續發洩怒氣,人還站著,放在桌上的手仍緊握拳頭。
眾人都把目光投在坐在一角的班納特身上。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他放下手上寫滿咒語的厚重古書,緩緩拉下斗篷,把他的紫蘭色短髮,以及細緻的少年臉孔展露在眾人眼前。
「班納特……先生,請問你對我們剛才說的事有甚麼看法?」
縱使他看上去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但對著他,亞爾伯特的口氣頓時變得恭敬,立刻乖乖坐下,而其他人也感受到從他身上散出的強烈氣場,紛紛一動也不動,連空氣也不敢吸一口。
「『班納特』。」班納特以稚嫩的聲音小聲地說。他全句的意思是「叫我班納特就好,無需加敬稱」。
之所以亞爾伯特會對他加敬稱,是因為在座最年長的人,其實是外表最年輕的班納特。他已經年過五十了,但因體內靈力強大,令樣貌一直維持在十五歲時的樣子。
「沒甚麼,你們應該知道我對凡俗事毫無興趣。」
待亞爾伯特再把問題重複一遍後,班納特一臉沒趣地回應。
紫英院現任當主班納特,是繼先祖莉莉安後,族中靈力最強的人。雖然力量強勁,但他預測未來準確度卻沒莉莉安那麼高。他最擅長的,是以第六感預感未來的走向,例如某人會在某事上採取甚麼方向的選擇,只要跟他說明一下情況,他就必能感應到,沒一次失準。
他性格孤僻,不喜歡與人共處,對知識和工作以外的事毫無興趣。之所以會向眾人傳達預知結果,以及參加沒甚麼興趣的秘密會議,是因為他把這些事定義為自己不得不做的義務,不然,他會一直留在自家的書庫,研究知識,直到死前一刻。
「但班納特之前不是說,在那個詠映身上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氣息,但不清楚是兇是吉嗎?可否詳細解釋一下?」
眼見亞爾伯特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跟班納特交情較深,同時是亞爾伯特跟班的法蘭西斯便開口替他問。
因為琥珀院和紫英院世代都是負責森羅萬象之事,所以法蘭西斯與班納特自小便認識,加上在工作上不時有合作的機會,二人之間也算是建立了一份友誼。
「唉,」知道接下來要說很多話的班納特,不情願地嘆了一口氣。「都說了,我只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氣息,那種氣息是前所未見的。以我所得的知識裡,從沒有關於那種氣息的記載,所以才說不知是兇是吉。」
說完,他呼了一口氣,還輕輕咳了兩聲,似乎不習慣一下子說那麼多話。
他再拿起剛才放在桌上的書,繼續閱讀──表面是閱讀,其實他正在沉思。
兩個多月前,當詠映還被關在牢中,班納特就曾因判斷特異之子危險性的工作,而親身到牢獄見她一面。到現在他仍記得,當時看到詠映身旁被不少銀白色的粒子圍繞著。
只有擁有靈力的人才能看見這些粒子,一般人的身旁是不會有這些粒子的,只有擁有某種能力的人才會擁有。而粒子的顏色各異,不同顏色代表該人能力的種類與強弱。
從小他便從書中,以及身邊的人看過不少形狀、顏色不同的粒子,但銀白色粒子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曾經翻查家族遺留下來的古書,但都一無所獲;為了確認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他曾暗中跟蹤詠映,但那些銀白色粒子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還多了。
每次看到那些銀白色粒子,他心中深處都覺得它們很溫柔,卻又令他感到恐懼。與此同時,他總覺得詠映的外貌與氣息都十分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一樣,但到現在仍然想不起。
所以他才跟元老院的人說「不知道是兇還是吉」。
看來我要多點留意這個人,班納特心中暗暗決定要再暗中跟蹤詠映,有必要時還要跟她來個對話。
「既然班納特都這樣說,那就沒辦法了,我們還是小心提防,不要讓她有機會上位吧。」
大衛輕嘆完後,莉維亞和亞爾伯特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如果百年前我們早猜到日之女王會自殺的話,就不會生出這麼多事來了。」這時,法蘭西斯的一句引起了眾人的話題。
「就是,當時我們的祖先只打算殺死月之女王,留著日之女王,怎會猜到她對月之女王一往情深,還在死前留下那個麻煩的詛咒!」亞爾伯特又在發洩了。對他來說最麻煩的工作,就是如何令日之女王轉生後不前來報復,所以法蘭西斯的一句立刻勾起他的怨氣。
「是當年的紅晶院當主策劃這行動的,身為後人,我認為你剛才的言行給人一種推卸責任的感覺。」亞歷山大又令亞爾伯特語塞,因為他聽得出這位長輩明顯是暗中冷諷。
百年前的騷動,嘴上說是暴民做的,其實實行的人是元老院全員。
他們一直對作為雙胞胎的曉歌和月詠感到恐懼,適逢那幾年發生了多宗前所未見的大災難和瘟疫,時任紅晶院當主的妻子和幼子在瘟疫中不幸染病離死,碧石院家族也因突如其來的風災吹襲他們領地,而有不少人喪生。
他們都把責任歸咎於日月女王身上,一心認為只要沒有雙胞胎,就不會有那種悲劇。
以當年的紅晶院當主為首,他們在一個寧靜的夜晚衝進王宮,打算刺殺月之女王。之所以要留下日之女王,是因為他們深知沒有她的太陽之力,世界便會毀滅,相反月亮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們一心認為雙胞胎當中只要有一人死去,那麼雙胞胎的詛咒就不會再有效。他們最終根據計劃殺死了月詠,但在猜測曉歌的行動上完全失敗。在曉歌死後,當時的紫英院當主利用曉歌留下的「炎晷彩環」,急忙研究出喚日儀式,並在民間抓來一個擁有特異能力的少女來當儀式中的活祭──這位少女後來就是第一位聖神女。
為確保安全,他們一直沒有把騷動的真相告訴歷任聖神女,所以遙稜一直以為真的有暴民參加了騷動。
「因為當年的紫英院當主說,擁有特異能力的人應該會比較適合,所以百年來的聖神女人選都是從紅晶院抓回來的特異之子中選出來的……但我一直懷疑其實這個做法真的對嗎?」莉維亞問。
「無需質疑。」同屬紫英院的班納特這時又開了聲。
「我、我無意冒犯當年的紫英院當主,只是想問是否只有這個辦法……看啊,那個繼承人……」
得知班納特的全意是「你是要質疑時任當主的決定嗎」時,莉維亞頓時慌了,斷斷續續地把自己想說的解釋一遍。
「『炎晷彩環』是擁有神力的日之女王才能使用,當時當主認為,跟常人不同的特異之子跟彩環的相性應該較高,才得出此結論。」說完,班納特一口氣喝了整杯紅茶,再輕輕咳嗽了數聲。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紫英院……啊,沒事了。」
大衛本來想問為什麼這個職責不由紫英院一族擔當,但說到一半,從法蘭西斯投來的眼神,他總算想到原因了。
紫英院一族的人丁單薄問題一直十分嚴重,要他們為了喚日儀式,隔十至二十年犧牲族中一名成員,那跟叫他們滅族有甚麼分別!
元老院六院,缺一不可,所以這個險,冒不得。
看見自己不需解釋,班納特的臉上露上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說起『炎晷彩環』,班納特,到現在仍是找不到『銀月冰玉』嗎?」亞爾伯特問。
「仍然失蹤。」班納特失望地搖頭。
「銀月冰玉」跟「炎晷彩環」差不多,是當年月詠用作控制月光的寶玉,但在百年前的騷動中遺失了,直到現在仍然找不到。
「如果我們能找到『銀月冰玉』,那便可以再次喚出月亮,不用只靠聖神女和『炎晷彩環』了。」法蘭西斯說。
「這個不一定,沒有太陽的光,月光怎樣閃耀。」
亞歷山大一句糾正了他的錯誤,法蘭西斯聽畢,對自己犯的低級錯誤感到羞愧。而在心中,他對找不到「銀月冰玉」一事感到慶幸。他一直對以無辜少女的性命來支撐世界的事不太支持,如果冰玉被找出,那只會增加犧牲者,這種情景他不想看到。
「算了,總之繼續留意著遙稜的一舉一動,不要讓她有亂來的機會!」
就連亞爾伯特都知道,這句沒甚麼實質意義,對著那個手握一部份權力,非但不受威脅影響,反而轉過來威脅他們的遙稜,他們能做的事真的一件也沒有。
亞爾伯特說完後,全場陷入靜默,房間瀰漫著一陣冰冷的恐怖氣息。
「啊……對了,亞歷山大,最近你家不是多了位入門女婿?」
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氣氛,法蘭西斯頓時想到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希望可以轉移一下在坐各人的視線。
「啊,對啊,已經訂了婚,過幾天便會來王宮拜見各位以及聖神女。」
亞歷山大微笑地說,明顯是為女兒找到所愛的人而感到高興。
「莉澤洛蒂可真幸福呢,才過十八就已找到終生伴侶,我年過二十五才找到一生最愛。」大衛把頭依附在莉維亞的頭上,一臉溫馨地說。
年過三十但還是單身的法蘭西斯頓時向他投去一對白眼,示意他別在這裡曬恩愛。
「但他不是普通的平民?名字是甚麼……歌乃?第一次聽時我還以為是個女生。他沒問題嗎?」莉維亞問,她一向不太看得起平民。
「嗯,他資質不錯,樣貌出眾,絕對是翡翠院女婿的最佳人選,而且我相信女兒的眼光。名字就別太介懷了,『歌乃』這個名字很好聽啊。」
從莉澤洛蒂小時候開始,他便很疼愛她,所以當她走來說有了心上人時,他高興得快要飛上天了。
「沒問題就好,始終他一入門,便要承擔沉重的真相。」
亞爾伯特說時明顯有警戒的意思。
一旁的班納特雖然沒作聲,但暗中又在沉思。
歌乃……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中就感到不舒服,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心想。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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