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詠歌 (Canticum Solis Lunaeque) - 第五章-5th movement- 八櫻重奏-Quartet- (02)

　　「歌乃，請你開門吧！」

　　莉澤洛蒂大力拍打睡房房門，對那位把房門反鎖的房內人大喊。

　　「不──！你別理會我吧！」

　　房裡的人，也就是歌乃，回答的聲音雖然大，但能夠聽到明顯的不穩。

　　「我不可以！就算你不開門，最少也不要再喝酒了！對身體不好的！」莉澤洛蒂沒有理會歌乃的要求，只懇求他不要作賤自己。

　　「別管我！」歌乃非但沒有接受好意，反而對她怒吼。

　　「你的身體不太好，不能喝太多酒，難道你忘了一個多月前，就因喝得太多，而大病一場嗎？再喝下去可是會喪命的！」莉澤洛蒂想起一個月前的家族舞會，當時歌乃不知是否心情不好，在會上喝到爛醉，之後病了整整一星期，病得死去活來。

　　她還記得，當時診治歌乃的醫生說，他的病因是身體不能承受大量酒精，如果再有下次，很有機會喪命。

　　她不想看見歌乃就此離開她，同時也希望他能傾訴心中事，而不是利用酒來麻醉自己。

　　「如果這樣就可以忘掉一切、離開痛苦，不嘗為一個好方法……」這時，歌乃的語氣弱了下來。就算隔著門，她也能聽到他的嘆氣聲。

　　聽到歌乃的自嘲，加上越來越弱的聲音，莉澤洛蒂開始擔心歌乃會否做傻事。她不顧手掌傳來的陣痛，以及喉嚨的刺痛，繼續大聲拍門和大喊：「歌乃！」

　　「不要再煩我！我求你讓我靜一靜，我求你、我求你……」

　　接著，從門縫便傳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聽著自己至愛的人正傷心痛哭，心如刀割的莉澤洛蒂恨不得現在就衝到身邊抱著他，為他分擔一點痛苦；但無情的厚重大門卻擋著她，一步也不能移，只能依靠門縫傳出的微弱聲音猜測愛人的狀況。

　　剛才莉澤洛蒂離開大殿後，一回到馬車，發現歌乃已經坐在上面，眼神落寞，雙目無光，跟來到王宮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很想問他發生甚麼事，但回程時歌乃不發一言，連眼神也沒跟她對上。一回到宅第，他便命令萊爾德把酒端到他的睡房，再反鎖房門，自己一個人在內喝悶酒。

　　回家後因為有些家族瑣事要急著處理，莉澤洛蒂起初不發覺的，但後來當她在走廊上看到萊爾德搬運一堆酒瓶，截著他追問時，才得知出事了。

　　因為歌乃的房間是在側翼，跟家裡大多數人居住的正翼距離甚遠，加上翡翠院宅第其實沒甚麼人住，所以沒有人留意到在這個房間前發生的爭執，些微聲音也聽不見。

　　「對不起小姐……因為歌乃先生說只喝幾口，所以我才拿給他的。怎知一喝便……」

　　在莉澤洛蒂身邊的萊爾德低著頭道歉。

　　「我明白，但也不會給那麼多吧！如果歌乃有甚麼事那怎麼辦？」

　　起初萊爾德只給了歌乃一支紅酒，怎知他一口喝完後，要求萊爾德把家裡的酒全都搬來，他想拒絕的時候被歌乃以強烈的語氣責罵，說他竟敢違抗主人的命令。一直把主人指令放在第一位的他，聽到這句後便沒再反駁，很不情願地把家裡的酒都運來──但他很精靈地沒把酒精濃度高的酒拿出，也沒有送來太多酒。

　　看著小姐的心上人這樣傷害自己，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當小姐發現這件事後，他心中有的除了感激，仍是感激。

　　「萊爾德，把鎖匙拿來！我們不能在這裡等的了！」莉澤洛蒂急促下命令。

　　「但是……房門鎖匙在歌乃先生手上──」

　　「總執事不是有另一條鎖匙嗎？快問他借！」

　　快速說了聲「是」後，年齡快到五十但仍身體健壯的他便無聲向走廊的另一方跑去，消失在莉澤洛蒂的視線中。

　　看著無人的走廊，以及仍舊關上的房門，莉澤洛蒂感到無比焦急。她恨不得萊爾德現在就立刻提著一串鎖匙，站在她面前，又或歌乃突然想通，把大門打開，讓她衝進去。她有想過把大門撞開，但顧慮儀態以及可能性才罷休。

　　歌乃……究竟你有甚麼不能告訴我的事？

　　自他們二人住在一起後，莉澤洛蒂就留意到歌乃好像有些事瞞著她。首先，她發現歌乃的性格比剛認識時陰沉了不少，跟以前在咖啡廳看到的他不同。他不常笑，也不時露出憂鬱的神色。

　　有時候他欲言又止，會突然對甚麼也沒有的地方露出驚恐神色，似是看到甚麼牽動心靈的東西；他也會不時發惡夢，睡在旁邊的莉澤洛蒂不時會聽到如「對不起」、「請原諒我」之類的夢囈，總是令她擔心他到底有甚麼心事。

　　她問了數次，但每次歌乃都藉詞推搪，沒有一次告訴她真相。但每次推搪時，他所露出的悲傷表情，莉澤洛蒂都一一看在眼內。

　　他是為了詠映的事才一直悲傷著嗎？因為我已成為他的婚約者，如果他把那些秘密說了出來，就等於不是一心一意愛我，他是這樣想嗎？

　　但真的這麼簡單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今天他見過詠映後一定會感到快樂的，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傷心欲絕，就算賠上性命也得用酒來麻醉自己？

　　到底他們之間發生甚麼事了？

　　莉澤洛蒂很想知道歌乃內心的一切，但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

　　如果我剛才推測的事屬實，不就等於歌乃的心中一直都沒有我嗎？

　　哈，一想到這裡，她的眼角立刻滲出幾滴淚珠，但立刻被她抹走。

　　我不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嗎？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愛著他，我阻止不了自己去睹那一丁點的可能性──歌乃心中還有屬於我的位置的可能性，她對自己說。

　　「歌乃！求你快點開門給我吧！」她收起眼淚，繼續懇求歌乃開門。

　　而隔了一雙門，歌乃正無力地坐著。背靠桃木衣櫃，他的四周都放滿空酒瓶，以及一堆用過的酒杯。他的眼神空洞，雙頗有異樣的潮紅，很明顯已經醉了。

　　為什麼……我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誰，又到底是為了甚麼？

　　他抬頭看著房內在黑暗中依然閃亮的水晶燈，再低頭看著身邊透徹的玻璃酒瓶，輕嘆了一聲。

　　紅酒、香檳，白酒……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瓶，也不太知道自己到底喝了些甚麼。他一向不喜歡酒精那種刺激性氣味，但現在不過是想借酒精令自己醉倒，忘掉一切、從折磨他的痛苦中脫離。

　　他隨意從身邊抓起一個酒瓶，大口大口地喝。喝完，再拿起第二瓶，再喝。如是般，他很快便喝完房裡所有的酒，但仍然覺得不夠。

　　現在的他想要的，不過是一枝能令自己一直留在夢中，永遠不會醒來的酒。

　　莉澤洛蒂的叫喊聲，猶如遠方傳來的迴音，進不了他的耳中，但對他來說，這樣才是最好的。他不想再聽到人的聲音，也不想再思考，只想沉淪在這虛幻的夢境裡。

　　為什麼……為什麼……

　　他感到全身發熱，四肢像失去知覺般不能控制，喉嚨還傳來灼燙的感覺，但無奈腦袋在渾噩中仍有幾分清醒，像是強逼他面對問題一樣。

　　我決定了的事，就必定會做到底；我犧牲了這麼多，難道就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說話而放棄一切？

　　我為了月詠而生，為了月詠而死，就算作為曉歌，還是歌乃，從沒變改。月詠是我生命的一切，但現在我被她否定了，也狠狠傷害了她。

　　那我還可以怎樣？我應該怎做？

　　我是因為愛她，而做了這麼多的事，但現在她否認了我……

　　詠映說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都是自作多情……

　　真的是這樣嗎？真的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原來多年來我沒曾被她愛過嗎？所謂的「愛」都不過是妄想？

　　也是呢，現在我的雙手沾滿血，她又怎會愛我？

　　原來我，不過是孤獨一人？

　　「──啊！為什麼就算我喝了那麼多，但仍是脫離不了痛苦！」

　　被自己的誤解引導至錯誤方向的他，對天長嘆。

　　看見再沒有酒可喝後，他跌跌撞撞地起來，腳步蹣跚走到房外的露台，靠著石欄俯望下面的花園。

　　我愛的人已經不再愛我，那留在世上又有何意義呢？

　　「如果一跳下去就能忘掉一切，你說多好……」他小聲呢喃著，臉上掛著落寞的苦笑。

　　就在這時，萊爾德終於把鎖匙拿來，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的莉澤洛蒂二話不說，立刻搶過鎖匙把門打開，一踏進房間，她就被充斥著整個房間的酒精味，以及房間的凌亂嚇倒。

　　酒瓶和酒杯都被橫七豎八、亂七八糟地丟在地上，有些還被打爛了；床以及衣櫃很明顯被翻過，衣服滿散一地。但最令她注目的莫過於站在露台，搖搖欲墜的歌乃。

　　「歌乃！」她筆直衝到露台，拉著他的手臂。「你不要亂來！」

　　「放開我！為什麼你要阻著我？」此時的歌乃，已醉得連拉著他的人是誰也不清楚，他想的只是一躍下去，脫離世界的一切。

　　「其實你是不是有甚麼煩惱？講給我聽吧？我一定會聽的！」莉澤洛蒂拼命拉著歌乃，令他不能揮開她的手。

　　「不要！請你走吧，不要阻著我！」

　　雖然歌乃背著她，但莉澤洛蒂聽得出他正在哭泣。

　　「我可是你的未婚妻！怎可以白白看著你送死？你一定是有心事才會喝得這麼醉，還哭得這麼厲害。我求你，讓我替你分擔吧！」莉澤洛蒂對著歌乃大聲說。

　　怎知歌乃聽到後便重重把她揮開，還轉身對她衝口而出：「未婚妻？你根本甚麼都不是！求你不要再留在我身邊，我不想再見到你！」

　　聽畢，莉澤洛蒂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她彷彿甚麼都沒聽到，衝到歌乃胸前擁抱著他，並說：「就算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就算我在你的眼中不值一提，但我仍想知道你的一切，希望聽你傾訴，希望能夠為你分憂！我不能看著你就這樣離我而去，因為我愛你！你明白嗎，歌乃！」

　　她的熱淚弄濕了歌乃的胸襟，也把她那股融化人心的溫暖傳到歌乃的心中。

　　「愛……？你？」

　　聽到她的剖白，本來激動的歌乃開始平靜下來，低頭看著把頭埋在他胸中的少女，心中某處期待著她的答覆。

　　「嗯！無論發生甚麼事，無論你背負著甚麼，我都一樣愛你！所以請你告訴我，究竟發生甚麼事了？」

　　莉澤洛蒂雙臉通紅、頭髮凌亂地看著歌乃，但臉上卻掛著堅定的微笑。

　　看著她的微笑，以及感受到來自胸中令人流淚的溫暖，歌乃感覺到他的心開始被融化，不，是強行支撐心的巨柱開始軟下來了。

　　還、還有人愛著我嗎？還有人愛著這個骯髒不堪的我嗎？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莉澤洛蒂，眼角也開始不受控制地流下兩行熱淚。

　　「如果我說，把心中的事告訴你後，你就得死，就算這樣仍要聽嗎？」他低頭在她的耳邊小聲問。

　　「嗯。」莉澤洛蒂甚麼都沒想，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並且大力地點頭。

　　聽見她的回答，歌乃覺得放心了。他把莉澤洛蒂拉離胸口，低頭看著她，在昏暗天空的見證下決定坦白一切。

　　「其實，我本來是這個世界的兩王之一，日之女王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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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5th movement- 八櫻重奏-Quartet-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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