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詠歌 (Canticum Solis Lunaeque) - 第二章-2nd movement- 離別之詠-Aria- (03)

　　「歡迎光臨！」

　　時間過了兩星期，但歌乃的生活一點改變都沒有，仍是那麼忙碌。

　　客人還是一樣的多，而他的工作還是離不開招呼一大班為他而來的年輕客人。

　　現在是下午時分，但如果不看時鐘，只憑天色，歌乃根本猜不到時間。深藍如海的天空異常昏暗，咖啡廳要依靠店裡幾盞閃亮的巨大水晶燈才不被黑暗吞噬，而橙黃色的燈與墨色的傢俱也一起為咖啡廳襯托出一種柔和的氣氛。

　　歌乃曾在書上看過，在百年前，眼前這種景象只能在晚飯時間看到。他再看看桌上放著的菜單，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是日下午茶套餐」。

　　下午茶……晚飯……他突然感覺到有很大的矛盾。

　　很多客人都點了咖啡廳推介的貴族下午茶，有些則點了數件小點心，再配上一壺紅茶。而就點心車餘下的甜點中，馬卡龍是數量最少的一款點心這一點來看，看來馬卡龍是最受歡迎的。

　　雖然他看見很多女生都吃得津津有味，但歌乃卻不太喜歡馬卡龍。

　　白砂糖和糖霜加起來已很有糖分，還要是巧克力口味的……太甜了，哪裡好吃啊？他心裡嘀咕著。

　　不過一想起下午茶，他就總覺得今天的咖啡廳好像有點奇怪。

　　客人仍是很多，不過比一般時間少了一點。男女比例也沒有甚麼改變。

　　到底是哪裡奇怪呢？

　　「歌乃，」正當歌乃在沉思時，另一位侍應士郎走到他面前，並指著前台。「店長叫你。」

　　「店長，有甚麼事？」看見店長凝重的臉容，歌乃認為一定是一些重要的事。他不急不忙從門口走到前台去，並小聲問他。

　　「我們的星級小侍應，讓你來玩個『找不同』遊戲吧。請問今天的咖啡廳，跟平日有甚麼不同？」

　　特意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嗎？歌乃對這個年過三十，但行為有時候跟小孩一樣的店長感到十分無奈。但反正他剛才就在想這個問題，加上也想為心中的疑惑找個答案，他便向店長點個頭，再望向咖啡廳的每個角落。

　　跟我剛才看到的沒甚麼分別啊……難道是木櫃中的擺設的杯碟換了新的系列？還是哪張桌子已經很破舊，要今天去買一張新的？

　　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假設告訴約翰，而後者聽到後只是捧腹大笑，還笑得差點閃到腰。

　　「歌乃，究竟你是真糊塗還是裝不知啊？大小姐啊，大小姐！」

　　「大小姐？」是誰家的大小姐？歌乃開始回想從今早有招待過的貴族女士，想想誰人的打扮跟平日不同。

　　「翡翠院！翡翠院的大小姐！」看見歌乃一臉呆樣，約翰忍不住說出答案。「她已經兩星期沒來了！你不是不知道吧？」

　　「啊……原來是這個啊。」

　　經約翰一說，歌乃才望向莉澤洛蒂經常坐的一角，看見那裡一個人也沒有才恍然大悟。

　　「……唉，我不過是想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連續兩星期都沒來？上次她到底跟你說了些甚麼？」

　　上次莉澤洛蒂的大膽邀請，的確引起了不少話題。雖然沒多個人能聽到對話的詳細內容，但確切知道聞名世界的翡翠院大小姐對一位咖啡廳的小侍應說了些很重要的話。餐廳裡的侍應、客人、甚至店長約翰都曾追問他，但歌乃一直不肯透露詳情，堅持那是「普通的對話」。但自從那次「普通的對話」後，莉澤洛蒂就沒再到這間咖啡廳來，所以開始有人推測到底歌乃是不是說了甚麼惹火的話，氣得她決定不再光顧。

　　唉，雖然歌乃對傳言甚麼的真的不介意，但他也不想店長一直追問，嘆了一口氣後，他決定坦白。

　　「不就是被邀請去人家的家族音樂會，用不著大驚小怪的。」他假裝沒事地說。

　　「你這……不大驚小怪才怪啊！那你的回覆呢？」約翰一臉緊張，彷彿為兒子擔心婚事一樣。

　　「我說要考慮，但我從一開始便不打算去。」

　　歌乃的答案令約翰托額，一臉無奈。

　　「我說你呢，之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未來比一切都來得重要。現在人家小姐自動走來，那你還在躊躇甚麼，快點答應吧！考慮……即是你還未給人家一個正式答覆？」

　　「嗯。」

　　「那就好。」

　　歌乃知道店長的意思是叫他立刻去答應，其他事他會依店長的意思，但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沒有想退讓的意思。

　　他早就打算再遇莉澤洛蒂時便婉拒她的邀請，台詞也想好了，只是這兩星期她一直沒來，而歌乃也不知道翡翠院大宅在哪裡，所以才沒法給她一個正式的回覆，就這樣把事情放在一旁沒管。

　　約見看到歌乃雙眼避開了他的眼光，就知道他沒打算答應。他用黝黑的手拍拍歌乃的肩膀，說：「年少輕狂，我很明白你想尋求真愛，但在現今這個不知毀滅何時會到來的世界，真愛甚麼不過是痴心妄想，生存才是最重要。而且你的心上人──」

　　正當約翰對歌乃說教時，掛在咖啡廳門口的風鈴傳出「叮叮」聲，表示有客人進店。當他看到客人的樣貌時，他不禁呆愣了。

　　「說曹操，曹操到。」他小聲說，但臉色不太好，似乎不太歡迎這位客人。

　　歌乃起初不太為意，直到他聽見約翰的一句，再轉頭看門口附近，他突然發現一位稀客，而這位稀客是他熟悉不過的。

　　純白如雪的頭髮、款式簡單的連身裙、如人偶般精緻的五官……

　　未等約翰提醒，歌乃就已經快速從前台取走菜單，並快步走往那位客人所坐的桌前。途中，他看見有侍應對那位客人露出些微不悅的眼色，也有客人望著那位客人竊竊私語，但他一概無視。

　　「詠映？你怎會來了？」他輕輕把手上菜單放到那位客人──也就是詠映所坐的桌子上。

　　「反正經過附近，便打算來看看，畢竟我一直都沒來過歌乃工作的地方，有點好奇能令你每天滔滔不絕地說的咖啡廳到底是怎樣的。」

　　聽到這一句，歌乃乾笑了兩聲，但沒有否定詠映的說法。

　　詠映望了望周圍，雖然傢俱都是用木做的，但沒一處有被燃燒的痕跡。看到這一切，她開始放下心來，但之後回想兩星期前所看到的影像後，開始擔心起來。

　　那個影像……兩星期前在草地上看到的「未來」，當中的金髮人一定是歌乃沒錯，但我能看到的內容就只有那人被火包圍著，這個「未來」發生的地方、時間我一概不清楚，跟我之前看到的未來很不同。

　　但直感告訴我，這幾天內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所以我今天才來看看，詠映獨自沉思。

　　歌乃看見她一時安心一時擔心的眼神，便問：「詠映？有甚麼事嗎？」

　　「啊呀，沒事，」詠映強裝冷靜。「只是在想一些私事而已。」

　　「是這樣啊。」平日觀察力銳利的歌乃，在這刻竟然察覺不到詠映的不妥。詠映鬆了一口氣，感謝天沒讓歌乃發現自己在想些甚麼。

　　究竟有甚麼要發生在歌乃身上？

　　我總是抱怨自己為何擁有預知能力，但今天我反而想抱怨為何我的預知能力不能讓我知道那「未來」的詳細資料。

　　「那你想吃甚麼？我請客。」這時，歌乃的一句打斷詠映的沉思。

　　「啊……！就這個、這個和這個好了，紅茶就交給歌乃選吧。」

　　為了掩飾，詠映急忙從菜單隨意選了幾款甜點，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選了甚麼。直到歌乃專業地重複她的糊塗點單，再提著菜單離去後，她才又鬆了一口氣，但心裡還是不停地思考。

　　我應該怎樣做？直接跟歌乃說，兩人一起商量？

　　不，說出來只會讓歌乃擔心，他平日已經為了我的事十分操心，我不想麻煩他。而且就算我告訴他，他一定會說不用我操心，之後再轉移話題，最後令事件不了了之。

　　那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會讓歌乃出事，就算要付出甚麼代價，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讓你久等了。」

　　詠映只顧沉思，完全沒有留意時間的流逝，對歌乃的「久等」二字一點實感都沒有。

　　「這是詠映你點的甜點。」

　　看到桌上的五彩繽紛的甜點，詠映這才知道剛才自己究竟有多失神。

　　草莓鬆餅、黑巧克力咖啡蛋糕、芒果奶油蛋糕，沒有一件甜點是她的喜好，當中還有一兩份是她不喜歡的。

　　縱使不是喜好，但詠映仍假裝沒事地享受它們。過程中歌乃一直在她身旁看著她，從沒離開過。這令她十分好奇。

　　歌乃不是經常說自己忙得不可開交的？這裡有很多客人，他不用招呼他們嗎？她並沒有問出口，只在心中思考。

　　她看到有不少人正偷看她，有些更小聲議論著。只看眼神，她就知道他們說的內容，所以她加快了進食速度，免得妨礙人。而歌乃之所以一直看著詠映，是因為他有些在意的事。

　　這兩星期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會作到那個夢。但跟之前不同的是，他開始記得夢中的情節，而他感覺到夢的內容比之前長了。

　　他能夠清楚看到一個金髮少女手抱一個已過世的銀髮少女走上一個類似王座的東西。少女目光渙散，而四周則有數人圍著她，但當中沒人敢走上王座。

　　他不太記得夢中全部人的樣貌，但那位銀髮少女卻令他很在意。

　　他心中某處覺得這少女的樣貌十分熟悉，那把醒目的銀髮給他一種親密的感覺，但他又說不出她的名字，以及在哪裡看過她。

　　看著快樂地喝著紅茶的詠映，他開始發愣。突然，他把她的純白頭髮看成銀色的。

　　是夢中已過世的少女……？他的腦袋開始把二人的樣貌重疊。

　　不，這不可能！

　　歌乃使力搖了搖頭，試圖把剛才的錯誤影像搖出頭外。他再看看詠映的頭髮，仍是純白色的，一根銀色頭髮都沒有。

　　詠映還活得好好的，怎會是同一人，別搞錯了！

　　過了一會，詠映總算吃完，再跟歌乃交談數句後，便起來準備離開。

　　「這頓你真的要請客？我實在過意不去。」詠映盯著手袋中的錢包，一副要付錢的樣子。

　　「難得你來我工作的地方，我當然要請客吧！如果你不讓我請客的話，我會不高興的。」

　　詠映一直希望歌乃能高興過每一天，所以一聽到這句，她便立刻聽話，不再爭論。

　　「對了，你今晚有空嗎？我媽媽又想找你……唔！」

　　正當歌乃帶詠映到咖啡廳門口時，突然一陣頭痛，令他皺起眉、托著額，樣子十分痛苦。

　　他頭痛欲裂，而同時腦中閃過一個他未曾經歷過的畫面。

　　月詠、月詠！

　　在火光紅紅的大廳中，少女了無血色地躺在樓梯上。她的銀白秀髮隨便散落在樓梯的地毯上，而衣服上的鮮紅跟地毯的顏色一模一樣。

　　有位金髮少女急忙衝下樓梯，扶起她並不停大聲呼叫，但少女仍是沒有回應，眼睛一直閉著。

　　月詠你不要嚇我！

　　她使力搖晃少女的身體，希望她可以就此清醒。但可惜事與願違，她還在沉睡中，而這時金髮少女從少女背中摸到一些又冰冷又滑溜的東西，伸出手一看，竟是嚇人的鮮紅。

　　怎會……怎會這樣的？

　　金髮少女完全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她大力擦拭眼角的淚水，想著這樣便可以消除幻象；但淚水走後，景象仍是沒變。她淚如雨下，緊抱著已經冷如冰的身軀，心中不停質問自己。

　　怎會發生這種事的？我們不是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嗎？那為什麼你現在……

　　到底為什麼……月詠……

　　月詠！

　　歌乃從未經歷過這段場面，但畫面中金髮少女的吶喊就有如從他心深處喊出一樣，每字每句都震撼著他的心靈。

　　到底這是……

　　「你沒事吧？歌乃，你沒事吧？歌乃！」

　　看見歌乃一直托額，樣子越來越辛苦，還開始冒冷汗，擔心不已的詠映急忙地問。

　　經她一問，歌乃的意識總算可以從震撼的畫面中走出來。雖然如此，但他仍感到頭腦沉重，腦袋不太清醒。望著詠映，他的腦袋開始不由自主地把現實影像與殘留在視覺影像中、剛才的鮮紅畫面慢慢重疊起來。

　　「月……月詠？」他的聲音有點痛苦。

　　「……咦？歌乃你是不是病了？我是詠映啊。」

　　詠映完全不知道歌乃口中的「月詠」是誰。她開始擔心歌乃是否發熱了但沒有作聲，並伸手摸他的額頭。

　　「啊……！我剛才說了甚麼？」

　　經詠映一著，歌乃終於醒過來了。他完全忘了剛才自己說過的話，只看見詠映一臉擔心得快要哭的樣子。

　　「歌乃，有病就要休息！快跟店長請假吧，我陪你回去。」

　　詠映的語氣十分堅定，令人感覺如果歌乃拒絕的話她就要直接把他強拉回去。

　　「我真的沒事，可能是休息不足吧，這陣子一直都是這樣。」雖然口上這樣說，但歌乃卻心知這次頭痛是自兩星期前開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而看到那個畫面也是第一次。

　　到底是甚麼來的？他完全沒有頭緒。

　　「真的沒事？」詠映不太相信歌乃，所以再問一遍。

　　「真的沒事，我休息多一點便行了。」歌乃為求令詠映安心，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把詠映帶出咖啡廳門外後，歌乃再說：「記得今晚到我家去，你現在過去也沒有問題。我下班後便會立刻回來了。」

　　詠映點了點頭，再對他微笑。

　　本來詠映打算轉身便走的。忽然她想起了一點事，走到歌乃身前，神色凝重地說他說：「答應我，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要接近火。」

　　「嗯？為什麼？」神色凝重的詠映對歌乃來說很少見。他愣住了，想不出箇中原因。

　　「不要問為什麼，總之答應我。」詠映甚麼都沒答，只是要求歌乃對她下承諾。

　　「啊……好的。」

　　我不過是一個侍應，不會接觸到火，就算約翰想我進廚房幫忙，只要我跟他解釋，他應該會明白的，所以不用擔心會違反承諾，歌乃心想。

　　看見歌乃親口答應後，詠映總算安心，轉身離開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甚麼，但現在我已做了我能做的事。

　　她越想，表情就越來越認真，溫柔的氣息開始從其臉上慢慢消失，換來的是認真和凝重。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歌乃出事，就算要付出一切代價，我都要保住他的性命。

　　因為他在我心中，是能夠媲美世上一切，唯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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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nd movement- 離別之詠-Aria-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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