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咖啡廳後門所在的後巷裡,一個人都沒有。
雖然太陽不光亮,但首都的大街都裝滿大大小小的火燈,所以在街上走從不覺得黑暗。但後巷就不同了,因為人流太少,幾乎沒有一條後巷有安裝火燈,結果後巷們雖不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也黑得令人感到有點恐怖,如非必要沒有人會踏進去。
這條後巷則不相同。為了不讓在後門進出的員工摸黑前進,約翰自行出資安裝了一盞小火燈,為原本黑壓的後巷添上一點橙黃。
無人的後巷寧靜得出奇,就只有微弱的風聲,以及火燈裡的火隨風搖曳的聲音。這時,「啪」的一聲打破了寧靜。深咖啡色的木門被大力打開,接著一個高俊的身影從門後走出來。他手上提著兩大袋垃圾,重得令他彎下了腰。
「好──重!」
歌乃一下把手上的垃圾袋都放到地上,再靠著牆休息。
剛才以考慮為由婉拒了莉澤洛蒂的邀請後,她沒再勉強歌乃,只是請他務必仔細考慮,她會一直等待回音。
恭敬地把這位翡翠院大小姐送走,再接連為數名客人點單和送上食物,歌乃本想躲到廚房旁的員工休息室裡休息,怎知約翰卻叫他幫忙倒垃圾,結果他就一人提著兩袋應該有半個他那麼重的垃圾袋來到這條了無人煙的後巷。
「啊──」歌乃打了個哈欠,眼角也走出兩滴淚珠。
應該是因為那個夢吧,令我睡得不太好,結果整天都感覺很累。看來今天還是早點睡比較好,明天一早還要繼續工作……
想到這裡,歌乃再打了一個哈欠。
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幾乎每天都得工作,而且每天像今天一樣那麼忙,真想請假休息一會……不如去去旅行、散散心?
一想到旅行,歌乃頓時感到全身開始充滿力量,腦袋也精神起來。
旅行……說實話我真的未曾去過……聽說南方有一處景色不錯的療養地,之前有來店的女生也跟我提過……不如就跟媽媽和詠映一起去?
我開始越來越期待這趟旅行了!歌乃快樂地笑了起來。
但以我現在的儲蓄,足夠用在旅行上嗎?陶醉在幻想得來的美好後,歌乃開始想到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而他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就算用盡積蓄,他連兩天的旅行都去不了。
雖然現在的侍應工作收入不差,但歌乃是家中的經濟支柱,須要定期把家用交給母親,所以他的儲蓄並不多。而他有時候會把錢給予住在隔壁的詠映,協助她生活所需,而這件事莉乃是不知情的。
雖然現在錢還不夠,但只要努力工作,儲更多的錢便行了吧!那麼就打起精神,繼續努力!
歌乃在心中為自己打氣,輕輕拍拍兩邊臉頰後,便再站起來,提著兩個十分重的垃圾袋,往不遠的垃圾站前進。
說起詠映,今早上班時經過她家沒見到她,屋裡空無一人,在這麼早的時間,她究竟到哪兒去了呢?歌乃一邊提著垃圾袋,一邊思考這件從今早就一直很在意的事。
他十分清楚詠映的生活起居。父母雙亡,一人獨自生活的詠映並沒有工作。她幾乎每天都會在家,有時候會出外找工作,又或散步。
一早便外出了,是找工作嗎?但有工作需要這麼早去面試嗎?
就算散步也不會一早出外吧?她從不會在清晨出外散步的。
那只有……
這時,歌乃想起今早起床後的不祥預感。
難道她又……
「你少說這些話!每天都在詛咒人究竟有何居心?這個魔鬼之女!」
正當歌乃為詠映而擔心著時,不遠處傳來的一句叱責觸動了他的神經。
「聽聞你的雙親都是因你而死?連自己雙親也被連累,你果真是惡魔沒錯!快消失吧!」
再聽到這句,歌乃更心感不妙。
在現今這個不知何時會毀滅的世界,類似的話並不罕見。但一聽到「魔鬼之女」,以及「雙親的死是你連累的」,再加上剛才的不祥預感和思考得出的結果,歌乃的心中不由得為這些事歸納出一個最壞的結果。
出事了。
詠映出事了。
二話不說,他立刻扔下手上兩個垃圾袋,如箭般急速跑往聲音的所在處。當他到達時,映入他眼簾的是兩個二十出頭、類似小混混的人物正圍著一個坐在地上,擁有一頭純白長髮的少女。
兩個小混混都叉著腰,樣貌兇惡,臉上的表情像極了要送少女一個付上性命的教訓;而少女只是反手按著地上,手中甚麼都沒有,身體輕微顫抖。她純白的裙子沾上了不少泥污,從坐姿看來,很明顯是被推跌在地的。
歌乃再看看周圍,發現這裡是一條沒有後路的小巷,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木製垃圾車。附近人流不多,而小巷的附近也沒有火燈,環境十分昏暗。
少年知道這裡是他本來要去的地方,但現在他腦中想到的就只有要拯救眼前那位白髮少女。
「你們兩個!都在做甚麼?」
從後而來的一聲呼喝,把兩名小混混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趁這個空隙,歌乃立刻跑進小巷。「詠映,你沒事吧?」
歌乃一臉擔心地問跌坐在地上的詠映。同時,他也以雙眼打量詠映全身,仔細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傷痕。
「歌乃?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詠映看著眼前熟悉到不得了的高瘦身影,一臉疑惑。
「喂,你!想幹什麼?」
這時,其中一個留有棕色短髮的小混混神色兇狠地問歌乃。他衣衫襤褸、頭髮都被梳到一旁,全身都在告訴別人他不是能惹的對象。
「這是我該問的!你們究竟想對詠映做甚麼?」
歌乃無懼於從他外表和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惡氣,他堅定地站起來──位置剛好把詠映和小混混們隔開,並大聲反問他們。這時候的他,跟剛才在咖啡廳時那個受人歡迎、對客人十分恭敬的侍應截然不同。
「小哥你真好笑,在玩英雄救美嗎?那邊的小女孩是你的誰?女朋友?有好女人不選,卻走去當魔鬼之女的男朋友,小哥你真命大耶。」
這時,那個小混混半取笑地問。他擁有一頭長灰髮,但髮尾染上了淺紫色。雖然頭髮是長,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女人,硬要說的話,如果在場三名男生都留著長髮,最像女生的倒是歌乃。
「是誰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小哥,我是佩服你的勇氣,但請先搞清楚,是那邊的魔鬼之女先來找麻煩的!」歌乃重申他的要求後,那位棕髮小混混便澄清他只是被牽連的。
「她先找麻煩?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因為相似的情景看得太多,歌乃早已大概猜到發生甚麼事,但為免萬一,他還是先問一下,再盤算之後的行動。
「這個魔鬼之女一來就拉著我大哥,說甚麼『請三天內都不要出遠門,不然在途中會被雷擊中而死』,這不是找麻煩哪是甚麼?這個女人喜歡到處跟人說些不好的事,詛咒人家,哥兒你不是不知道吧?所以我們才打算給她一點顏色看看,叫她以後都再說不出相同的話來!」
棕髮小混混本想自己解釋的,但他未說,灰髮小混混便已搶先開口,替他向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小侍應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再加上幾句人身攻擊。
「你們好了吧!別胡亂中傷人!詠映從不會詛咒人,她說的都是確實的未來!」但他的話明顯把歌乃惹火了。
「小哥,你是被這個女人迷得糊塗才說得出這些話吧?我們哪裡知道她說的『未來』是不是真的,可以是她下了詛咒,那人才會遇上『那樣的未來』!街上人人都是這樣說的!」
棕髮小混混一句反罵後,再搬出一句歌乃在十七年人生中聽了近千次的句子。歌乃頓時緊握拳頭,怒容開始浮現在臉上,但他仍在努力壓抑自己心中那團熊熊烈火。
「她的雙親就是最好的證據!如果不是她,她的雙親就不會在這個魔鬼之女出生後不久便雙雙離世!」這時,灰髮小混混再加上一句。
「我勸你們最好少說一句!不然就有你們好看!」灰髮小混混的一句話明顯對歌乃來說是火上加油,他的臉容開始扭曲,並恫嚇對方──他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會動手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警告人,也不是第一次為詠映而動手。
「嗄?哈哈!小侍應,你這個樣子,回去當個柔弱侍應挺適合,但要動手,拜託有點自知之明吧!」
「看來小侍應你平日留在溫室太久,外面有甚麼都不知道吧?我大哥可是這一帶的老大,人人都叫他霸龍!有多少人因為得罪大哥而消失在黑暗中,恐怕小侍應你一定想像不到吧?」
聽到歌乃的警告,被稱為「霸龍」的棕髮小混混一笑置之,再恥笑他的愚昧。而喜歡附和他大哥的灰髮小混混也順勢把自家大哥的稱號報出來,打算以此來嚇怕眼前不知量力又要玩英雄救美的傻瓜侍應。
「別以為這個樣子就能嚇倒我,我說會做到的就會做到!」但他倆的說話,非但對歌乃完全不起作用,相反,更激起他的怒火。
「歌乃……別這樣……」這時,詠映微弱的聲音從歌乃身後傳來,欲叫他收手。
「你先別動,」歌乃立刻轉身撫摸詠映的臉,著她安心,再轉身望向兩位小混混:「我要他們為自己所說所做的負上責任!」
「哈哈……小侍應你真有趣!」說時,棕髮小混混慢慢從腰旁拔出一把波型短劍。劍身緋紅如血,紅得就像被它奪去性命的人的血一樣。見狀,灰髮小混混也拔出一把小匕首。在身前擺好架勢。
「就讓你跟這個魔鬼之女,來個地獄相見吧!」
「歌乃!」
看見鋒利的刀尖,詠映雙瞳猛然收縮,開始為歌乃的安全感到擔心。她再一次叫歌乃收手,但歌乃只是回她一個微笑,並溫柔地說:「沒事的。就如之前一樣,你放心便行了。」
說完,少年從夾克裡面的口袋緩緩取出數把飛刀。飛刀們都以鋼製成,刀身薄如紙,看上去一打便會斷。但歌乃只是滿腔自信地以雙手緊握它們。
棕髮小混混一個後座,便飛快衝上前,單手揮動短刀,欲以腰傷取歌乃的性命。同時灰髮小混混也配合他大哥的行動,瞄準歌乃左頸,打算一刀飛砍下去。
怎知「鏘」一聲,宣告了他們行動的失敗。短刀和匕首分別被兩把飛刀橫架著,令它們都傷不了已瞄準的目標。
「怎麼可能?」
灰髮小混混看見此情此景,大感驚呆。
但歌乃處變不驚。他一下用力,連刀帶人把棕髮小混混推到離他有五步遠的地方,再一個腳踢把灰髮小混混踢到小巷的入口處,令他不停叫痛。
看見手下被打成這個狼狽樣子,棕髮小混混大感憤怒,提著他的愛刀衝到歌乃身前,打算一刀插死眼前人。但沒料到歌乃一個俯身,再一個側避,避開了他的攻擊,而在下一秒,他的頸部神經傳來冰冷的質感。他小心地向下一盯,只見頸部附近有一點銀白亮光,而歌乃正仰頭瞪著他,眼神十分恐怖。一眨眼,他便被歌乃使力壓向小巷的牆壁,一動也不能動。
「大哥!你這傢伙,你打算對我大哥幹甚麼!」
灰髮小混混看見他的大哥被人以飛刀架頸,急忙想替他解圍,奈何剛才一踢傷了他腰骨,他花了很大氣力才能坐起來。
「你再往前走一步的話,這把刀便會奪走你大哥的性命。」
歌乃以同樣的恐怖眼神盯著灰髮小混混,同時把握刀的力道加重。棕髮小混混頓時嚇得雙眼睜大,屏著呼吸不敢動。
「你不是以為這樣能嚇我吧!」雖然口上這樣說,但灰髮小混混清楚知道就算他出手有多快,眼前的小侍應一定能比他快一步出手,奪走他大哥的性命。
「你……想要些甚麼……」得知自己命在旦夕,棕髮小混混嘗試談判,令歌乃能放過他。
「我說過的,你們要為自己所作的、所說的付上責任。你們竟然這樣說詠映,就算用命也不足以抵償!」歌乃說時咬牙切齒,而棕髮小混混在這時終於理解到這個小侍應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
「歌乃!」正當歌乃想以兩把飛刀為棕髮小混混分屍時,詠映一聲喝止了他。
歌乃轉頭望向她,而她甚麼都沒說,只是不停地搖頭。
「哼!」明白詠映想表達甚麼的歌乃,輕輕放下架頸的刀,收到夾克內的袋中。
「既然她說不可,這次就當你們走運,放你們一馬!不過再有下次的話,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你、你……!」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逃出來的棕髮小混混一邊摸著頸,一邊腳步狼瘡地走到灰髮小混混的身旁。「我可是布萊德男爵的人!只要我把這事告訴他,你就再沒可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才剛從鬼門關逃出,他便立刻打算威脅歌乃。而灰髮小混混只是在一旁不停說「對啊!對啊!」來和應。
「在這裡附近人人都認識我!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拉維娜女爵、莎妮娜女伯爵、就連那個翡翠院的莉澤洛蒂小姐都是我認識的人。而且你不是認為我是那種嚇兩下便會怕的人吧?」但歌乃處變不驚,一下子把幾位曾數次光顧咖啡廳,並跟他交談過的貴族名字說出來,反擊棕髮小混混的恐嚇。
雖然不太想跟莉澤洛蒂小姐拉上關係……歌乃想起剛才莉澤洛蒂對他說的話。但在這個情況,先借用一下她的名字吧。
「翡翠院!你、你這傢伙,究竟是甚麼來頭!」
一聽到「翡翠院」三字,兩位小混混都慌了。雖然歌乃剛才開出的人名的權利地位都跟兩位小混混的靠山差不多,但翡翠院可是輔佐日之女王和聖神女統治的元老院成員之一,權位比公爵還高,根本不是一介男爵所能匹敵的。
「今天就先放過你,之後再找你算帳!」
說完,棕髮小混混便拉起灰髮小混混,然後再一拐一拐的消失在人群中。
我是誰?不就是個普普通通在咖啡廳打工的小侍應。看著他們狼狽中帶點搞笑的逃走身影,歌乃在心中暗暗偷笑。
「詠映,你沒事吧?」看見二人走遠,確認安全後,歌乃便拉好衣服,再轉身向詠映遞出手。「能站起來嗎?」
詠映把手疊上歌乃的手掌,接著歌乃便握著她的手,扶她起來。她一站起來,二人的身高差別隨即表露無遺。雖然歌乃比詠映高出一個頭,但二人其實是同齡的。
「我沒事,只是被推倒而已。」她一邊說,一邊拍拍身上已經變得骯髒的連身裙,再輕微整理一下自己的及胸長髮。
「真的沒事?真的沒有受傷?」歌乃焦急地問,心怕眼前的少女明明受了傷但卻啞忍,不告訴他。
「真的沒事。」詠映溫柔帶微笑的一句令歌乃放下心頭大石。「話說歌乃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要上班的嗎?」
「啊……只是剛巧經過而已。」被問起時歌乃才記起自己是在工作中走出來的,而那兩袋垃圾還被他遺留在咖啡廳的後門。
「我看你現在還是回家吧!我擔心你會有危險。不如這樣吧!我送你回家。」剛才的二人可能會趁詠映一人在路上時再襲擊她,歌乃的腦中想到這個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沒事的,我一人就可以了,歌乃你也快點回去工作吧!」詠映的身影在歌乃的眼中有如照亮世界的白光一樣,耀眼非常。「還有,謝謝你救了我。」
她向歌乃露出一個漂亮的微笑。
聽畢,歌乃只是衝上前緊緊抱著她,而詠映也沒被歌乃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倒,只是緊閉雙眼,回抱歌乃的身軀。
「我才需要說謝謝,感謝你,甚麼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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