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被大火包圍的王宮中,遙稜正強行從床上爬起來,而詠映則在一旁極力阻止她。
「遙稜,你的身體還未能下床,不要勉強自己!」
上次因為儀式中途停止,遙稜才得以撿回一命,但她的身體已差得跟死人沒甚麼分別。她已經無法處理政事,就連房間也踏不出,只得躺在床上靜養,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可能是最後一口氣。縱使如此,她仍堅持活到今天,彷彿有甚麼重要的事正支撐其意志。
「不……行,要來的終於……來了,我要……親自面對……所以請你成全我吧,詠映……」
自從詠映取回前世的記憶後,憑靈力得知詠映真實身份的遙稜曾要求她不再叫自己「遙稜大人」,而她也曾稱詠映為「月詠大人」和「詠映大人」,在詠映多番要求下,她才繼續使用「詠映」這個稱呼。縱使如此,她仍然對本為月之女王的詠映心存敬意,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要她服侍自己。
詠映十分清楚這場火是歌乃弄出來的,世人只有曉歌一人能從虛無變出如此猛烈的火焰,而這個時間也跟她看到的未來吻合。
「不行,他的目標是你,你就留在這裡吧,我會去結束一切。」她冷靜地說。
以遙稜現在的狀態,站著就已經很吃力,她根本沒有戰鬥能力。只要歌乃一出現,她一定會成為靶子,到時候甚麼都挽回不了,所以一定要把她留在這裡,詠映心想。
而且,在那個未來中,遙稜也在大殿的屍體堆中,如果把她留在這裡的話,應該能改變一點未來吧。
「我也要去……!」不知不覺間,遙稜已經爬下了床,依著牆壁一拐一拐地走著。「我要見證著一切的終結,這是我的心願,也是我的責任。」
她無視詠映的阻止,一步一步走出房間。眼看已經不能再阻止她,詠映唯有快步跟上,並攙扶著她,依遙稜意思慢慢走往大殿。
歌乃……詠映心裡十分擔憂將要被鮮血染滿的他,同時也準備好面對這樣的他。
就算用上這條性命,我也會阻止你的。
✹
歌乃獨自一人走在王宮的走廊上,手上、腳上,甚至臉上,都有不少的血跡。鮮血令他的外貌不再標緻,反而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
黑色的衣裝、手上那把充滿血跡的劍,看起來跟魔王簡直一模一樣。他的眼神空洞,彷似已對殺戮感到麻木。
只要是他走過的地方,都有火頭燃起。看著被火海包圍著的王宮,他竟有種回到百年前的錯覺。但跟百年前不同,現在的他是挑起戰火的一方。看著佈滿地上的士兵屍體,他知道過去已一去不回頭。
從後門一路走來,他記不清有多少士兵死在自己的劍下。他只是遇敵殺敵,揮兩劍解決一個,再手一撥以火焰解決一群。幾乎沒有士兵能在劍技上敵過他,就算有,也被他以火焰活生生燒死,所以到現在他仍然毫髮未傷。
以前總會在王宮迷路的他,這次記熟了路徑,畢直往大殿走去。緩慢的腳步猶如給敵人的倒數,同時也是給自己的準備。
之所以前往大殿,是因為莉澤洛蒂告訴他聖神女應該會跟「炎晷彩環」一起在大殿。
想起莉澤洛蒂,他想起剛才道別時說的一字一句,也記起趁接吻時一劍刺穿對方腹腔的事。
感謝是出於真心的,因為沒有莉澤洛蒂,他沒可能順利走到這一步。就算真的可以單人潛入王宮,沒有她的情報,他也不知道該往那裡去。
他心存感謝,也對殺死她一事感到些許愧疚。
是因為我有一點喜歡她的關係嗎?就連歌乃自己也解答不了。
走著走著,他終於走到一條鋪設了紫布的迴廊。這條迴廊是通往大殿的必經之路,意味著他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慢著,日之女王曉歌。」
這時,一把稚嫩的聲音從後叫住了歌乃。回頭一看,發現不遠的柱後走出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身影。那人除下斗篷,雙眼瞪著歌乃。
「『紫英』班納特,你一早便發現了我的身份嗎?」
最麻煩的二人之一自動出現在他眼前,歌乃求之不得。但當他看見班納特手上正提著家傳法器「驅靈晶玉」,便明白事情變得複雜了──班納特顯然是來開戰的。
「不是,多虧月之女王取回記憶,我總算解開你倆的謎團了。」
平日寡言的班納特這時也不想說太多話,但對著歌乃,他知道不能再任性。
「謎團?」雖然他對詠映已回復記憶一事感到有點驚奇,但沒有表露出來。
「每次我看見詠映,她的身邊都總被銀白色的粒子圍繞著,而上次遇見你時,你的身邊則被黃金的粒子包圍。在家族傳承的書目裡一直都找不到關於這兩種特殊粒子的記載,但當我得知詠映其實是月詠時,便明白一切了。
銀白與黃金粒子,是代表日月之力,只有日月女王才擁有的。既然詠映是月詠,那你一定是曉歌。」
詠映回復記憶一事表面上只有遙稜知道,而班納特是從祭壇的門外偷聽到二人的對話才知道的,但他並沒有告訴元老院的其他人。
話說回頭,有關詠映是兇是吉的問題,得知她是月之女王時,班納特有一刻認為她是吉,但當他知道歌乃是為了詠映而來,便立刻改變想法了。
果然是兇,但他沒對不下殺手一事而感到後悔,因為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錯的推斷,」歌乃從心佩服他的智慧。「既然你知道我身為王,那為何要擋著我?」
「我要阻止你。」班納特簡潔地說出重點。
「阻止?知道身為臣子,阻止君主是大罪嗎?」
既然班納特仍稱呼歌乃為「日之女王」,即是他仍當眼前人為君主。歌乃試圖以君主之名施壓,看他會否就此罷休。
「支持君主乃臣子之職,阻止君主行差踏錯同為臣子之責。以毀滅世界當復仇一事乃萬萬大錯,身為臣子,我必須阻止。」
如果班納特不是認為臣子的職責跟他有關,他也不會站在這裡阻止歌乃。
「萬萬大錯?何以見得?反正世界都快完了,我復仇與不也沒關係吧?」歌乃冷冷地問。
「既然日月女王已轉生回歸,只要二人再次君臨,世界必能絕處逢生,回復到百年前的繁華。」班納特很誠實地說出了他的想法。
「哼,要我們再次接受你們這些愚昧之人的日夜批評,最後再次死於恐懼之下嗎?」
他的想法的確可行,卻被歌乃狠狠拒絕。
「今時不同往日,我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班納特知道歌乃所指的是百年前的騷動。他難辭其咎,但仍希望歌乃能相信他們已為這事感到內疚。
「哈哈,不會再犯?人類就是要重複犯同樣的錯誤,我還在當王時就已經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你們不也犯了同樣的錯誤?百年前你們殺害了月詠,但百年後你們仍想置她於死地!這叫我怎樣相信你們?」
說完,他雙手握劍,擺出起手式,眼神堅定,再沒有說話。
看見歌乃充滿殺意的樣子,明白狀況的班納特也舉起手上的晶玉,跟他對峙。
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其實是反對百年前元老院的處理手法的。
他認為兩邊都有錯,但看著歌乃打算毀滅世界,看透世間一切的他沒法說服自己,說歌乃做的事是正確的。
「你肯定要跟君主刀劍相見?」歌乃問。
「這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此舉能阻止君主行差踏錯,我願背負罪惡。」
聲雖稚嫩,但能聽出只有上了年紀之人才會有的沉穩和堅定。
「不錯。」話音剛落,歌乃便提著劍衝往班納特所處之位。紫英院一族一向不擅近身戰鬥,班納特也是其一──他早就從莉澤洛蒂那裡打聽過了。
他希望以俐落幾擊解決眼前人,那他便可以儘快到大殿,完成復仇的最後一步。
正當歌乃揮劍,欲斬向班納特的頭蓋時,從地上冒出的兩條藤蔓擋住了他的劍路。他處變不驚,立刻呼喚出兩條火炎把藤蔓燒光,但這一瞬間已為班納特爭取到後退的時機。
班納特後退到幾條大柱後,單手舉起晶玉,默念數句咒語後,地上的紫布全被從地上衝出的翠綠藤蔓貫穿,本來高貴的迴廊變成萬草繁生的樹林。他以思想操控藤蔓們攻擊歌乃,但從沒打算瞄準要害──因為他沒打算殺害他,只想令他重傷昏迷,不能活動。
紫英院世家擁有靈力,能夠干涉森羅萬象,也能驅使世間之物作己力之用。清楚知道他們家能力底細的歌乃不太感到驚訝,但對班納特能一下子召喚出這麼多的藤蔓,他從心底佩服於他的靈力之大。
同時也想知道他到底能夠撐多久。
無靈力限制的他左手輕輕一揮,翠綠的藤蔓瞬間被熾熱的火焰燃燒殆盡。他提著劍踏過已變得焦黑的藤蔓,急步走往從藤蔓湧來的方向而推測出的,班納特所在位置。到達方位後,正當他轉身,要一劍刺死他時,才驚覺班納特的身影不在那裡;同時,從後而來的一條水帶綁住了他的四肢,把他吊到半空。
歌乃吃驚地看著從身後走出的班納特,後者甚麼都沒說,只是冷冷把手一揮,將他重重擲到牆上,並以一把水刃抵著其頸項。
歌乃嘗試以火,又或徒手掙脫水帶的綑綁,但都不成功。雙手被綁的他揮不到劍,情急之下,以一條火帶綁著劍柄,俐落地把四條水帶斬斷,再使出一條火炎欲綁著班納特的頸,卻被他身前的水屏抵消了。
雖然沒表露出來,但班納特已開始感到疲倦。從他感知到歌乃潛入王宮,決定見他一面起,他就知道會釀成這樣的局面。平日只埋首書堆的他體力不多,也不熟習戰鬥,面對歌乃這種沒有靈力限制的戰鬥能手,他根本敵不過。
但他仍要堅持下去。
默念咒語後,數條龍捲風便在身旁出現,吹起他的紫蘭色短髮。歌乃立刻製造出一件火羽衣披在身上,用作防禦,但猛烈的風把火吹散殆盡,沒有對策的他只好節節後退,並等候反擊的時機。
看見歌乃中計,班納特輕輕一笑,再次握緊手上的晶玉後,龍捲風們頓時合在一起,化成一條巨大的旋風衝向歌乃。毫不留意有此一著的歌乃登時躲避不及,被旋風吹到不遠的水池中。他的四肢皮膚都有被強風割傷的痕跡,而水則令傷口痛楚加劇,但他卻喊不出聲。
「神聖之水啊,化為己力,束縛眼前人,停止他前進的腳步!」
班納特沒放過一分一秒。把驅靈晶玉拋上半空後,他便命令水池中的水全化成一個水球包圍著歌乃,並浮在半空。歌乃在透明的球內不停受到銳利水刃的攻擊,漸漸令清澈的水透出一點血色。同時肺內的空氣正不斷流走,他知道時間已剩下不多了。
已使用不少靈力與體力的班納特單腳跪地,並大口地喘氣。他知道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自己不可以倒下。他聚精會神,加大水刃的攻擊力,看著越來越濃的血色,流下一滴冷汗的他露出滿足的微笑。
看來差不多了。
怎知這時,在歌乃周圍冒出橙紅火焰。起初班納特沒有為意,但後來橙紅開始慢慢變黃,再變白,同時水球中的水變得越來越少,他便知道出事了。他用盡靈力增加水球內的水,但依然趕不及蒸發的速度。
突然,兩把藍色火劍從水中衝出來,刺穿了他雙腿。從後跌在地上的他被劇痛分散了專注力,令水球不能再維持,變回普通的水散滿地上。
成功在窒息前脫離束縛的歌乃沒有放走任何一個時機,他落地後,無視身上的傷以及仍未回復正常的呼吸,立刻提劍,急步往班納特躺著的地方跑去。
已動彈不得和用盡靈力的班納特,急忙從腰旁取出短刀,打算擋著快要從側斬斷他頸的長劍,可惜力道不足,手一麻,刀便被彈到手所握不到的地方,眨眼過後,歌乃的劍便在他的頸邊停下,一動也不動。
他抬頭看著跨在身上的歌乃。在這種兩塊臉快要撞上的近距離下,他的漆黑雙瞳能清楚看到歌乃濕透的頭髮,雙耳能清楚聽到他沉重的喘氣聲。他感覺到雙腳冰涼,正被甚麼冰冷的液體浸泡著。
哼,沒能力反擊了。沒法反抗的他放開雙手,靜心等候歌乃的最後一刀。
歌乃壓根兒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只是反手提劍,眼神兇狠地瞪著班納特。
「如果你從一開始瞄準我性命攻擊的話,勝者可能是你。」他冷冷地說。
班納特沒有回話,對著從一開始便想殺他的歌乃,只想令他失去意識的自己的確是失敗。知曉無數知識的他不禁嘲笑自己的愚蠢,同時也切身體會到眼前人的強大和決心。
「日之女王,你的復仇是錯的。」眼見自己已不能利用武力阻止歌乃,在最後的最後,班納特決定用言語再次傳達對他的否定。
歌乃一聽到「錯」字,眼神頓時變得更銳利:「我不需要他人為我要做的事判斷對錯,我覺得對便可以了。」
「但在復仇的盡頭等著你的只有黑暗,就算這樣你還要繼續嗎?」
聽畢,歌乃握緊劍柄:「不知道呢。」
話音剛落,劍一橫,班納特的頸項就被分成兩半,只剩珠液如水般滴落。歌乃頭也不回,繼續踏上自己的復仇之路。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