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再次踏上大殿的紅地毯,歌乃的心境跟上次來的時已不再一樣。
同樣是珠色,但從歌乃身上滴落的血液,在地毯上顯而易見。嚇人的血液如同雨點般,一點一滴散佈在他所走過的地方,彷如披在身上的王袍滑落到地上。
平日有聖神女和元老院在的大殿,這刻一人也沒有。
歌乃看著手上鮮血淋漓的劍,心想:當然沒有了。
因為他們大都成為了這把劍的亡魂。
解決班納特後,滿身傷痕的他便沿著迴廊走到通往大殿的階梯,快刀解決被亞爾伯特命令在那裡留守的大衛與莉維亞後,便獨自一人踏上當年月詠撒手人寰的迴旋階梯,打開緋紅的大殿石門,踏進本來屬於他的大殿。
以前,每當踏進大殿,就算不是出於真心,她也會得到夾道歡迎;但今天,大殿空無一人,就連空氣也異常沉重,彷彿不歡迎他。
哈,感知到空氣沉重的歌乃冷笑了一聲。不歡迎就好,反正我從來沒想過要受人歡迎。
對手上、身上、腳上的傷痛,他早已麻木;對殺人的愧疚,腦袋早已替他過濾。現在留在心中的,就只有「要復仇」,以及「要破壞『炎晷彩環』」兩句話。
慢慢走近王座,歌乃看到王座一角正有光芒閃爍。走近一點看,竟發現它正是他要尋找的「炎晷彩環」。
他本以為「炎晷彩環」一定會跟聖神女在一起,看見她不在大殿,他還以為要再花時間尋找彩環,怎知它現在就在眼前。不虞有詐的他把劍上不知是誰的血跡潑到地毯上,再舉劍,準備上前砍開彩環。
「終於來了嗎,被詛咒的女王。」
這時,一句低沉的聲音引起了歌乃的注意。未等他反應過來,數十枝理應掛在牆上當裝飾的長槍如雨般從天飛向他站著的位置。他急忙忍痛向後打了幾個翻筋斗,著地後再一劍把一枝快要刺穿他心臟的長矛斬成兩半。
「身手不錯啊,『紅晶』亞爾伯特。」歌乃看著那個從天而降的紅色身影說。
「被女王稱讚,我應要覺得感激嗎?」
亞爾伯特的語氣毫無感激的意思,反而多了一道火藥味。
他緩緩從半空降到王座前,以身子擋著彩環,不讓歌乃接近。
「是陷阱嗎?」看著插在王座前,擋著他去路的長槍們,以及在快要接觸到彩環時才出現的亞爾伯特,歌乃的腦袋一瞬間明白了一切。
亞爾伯特沒有回答。其實他是收到前線士兵有關王宮起火的報告後,才有曉歌會出現的直覺。他吩咐法蘭西斯前往調查火災的真相後,便獨自一人走到大殿,等待目標前來。
他吩咐過法蘭西斯在調查後火速回來匯報,但他過了那麼久仍未現身,恐怕已遭受不測。
自從上次儀式以後,「炎晷彩環」不再由遙稜保管,而是放在她的王座上。所以亞爾伯特覺得入侵者是曉歌後第一件做的事不是把他找出來,而是前往管有彩環的大殿,靜心等待他的到來。
但就算歌乃默認身份,他仍感到驚訝。昔日的女王如今竟為男兒身,而且是翡翠院的未來女婿。他對亞歷山大被騙感到無奈,也對元老院中無人能發現這事感到震怒。
百年來我們一直恐懼於他的回歸,還因為這樣而犧牲了許多無辜的性命,怎知百年後他仍舊依照約定回歸,還是用無人能夠防備的方法走到我們面前。那我們這百年到底做了些甚麼?不就全都白費了嗎?
他的心裡閃過一陣因氣餒而生的憤怒。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不用道出前來的理由吧?」歌乃向他投往一個冰冷的眼神。
「賭上紅晶院之名,我不會讓你通過。」亞爾伯特說完,便脫下身上的斗篷,露出有點蒼老的臉容。他在身前拔出一枝矛頭如針般尖銳的錐槍,對準歌乃,擺出戰鬥姿態。
看見他充滿殺意的樣子,歌乃也舉起劍指著他。他悄悄瞄準亞爾伯特的心、頸、大腰等有大動脈的致命部位,務求在最快的時間內取他的性命。
剛才班納特做成的傷口仍隱隱作痛,他知道自己不能堅持太久,所以一定要先下手為強。
對峙一會後,歌乃先有行動。他在衝前的同時把劍伸前,欲取亞爾伯特的頸。怎知對方一個後退,再側手一擋,長槍便架著劍,令他動彈不得。歌乃頓時後退兩步,重整架勢後再刺向他的左腰,但仍被長槍俐落地架著。
看見歌乃處於守勢,本來一味防守的亞爾伯特改變策略,開始進攻。他提槍把歌乃的劍彈開,緊接急速把槍頭插向他的喉嚨。被他弄得失去重心的歌乃在電光火石間急忙穩住重心,再側頭避過眼前人的致命一擊,可惜手臂來不及縮開,結果被槍頭擦中,流了不少血。
「唔!」
亞爾伯特剛巧擦中班納特做成、快結痂的傷口之一。傷口登時血流如注,歌乃痛苦地捂著傷口,向後退了幾步。
他唯一慶幸的是傷口在左手,而不在握劍的右手,但從傷口傳來的痛楚已足夠令他分神。
亞爾伯特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能殺死歌乃的時機。他以雙手握槍,不停刺向歌乃,令他不得不放下捂著傷口的手,穿插左右迴避。待痛楚麻痺後,他一個反擊,以劍從下彈起正要刺中腰的矛頭,用力把整枝槍推到半空。沒猜到有這一著的亞爾伯特一時鬆手,令槍離開手,在半空中自由翻轉。
歌乃趁這一刻,瞬間踏前要取他的心,幸好亞爾伯特反應快,以一個後仰為自己爭取拔出腰旁佩劍的時機,再一個旋轉,大力架著歌乃的劍,把它壓到地上。
「為什麼要阻止我?既然知道我是來實現承諾的,那乖乖地讓開不就好了?」
「哼,誰會乖乖讓你這個魔王毀滅我們百年來一直保護的世界?」亞爾伯特一聽到他問,便開始發火了。「百年來,我們為了保護世界,而作的各種犧牲,全都是你的責任!」
說完,他左手拿起一枝燭台槍,左手持槍,右手提劍,防範歌乃的遠近攻擊。
「我的責任?你們人類真擅長推卸責任,」歌乃一邊跟亞爾伯特的長槍對打,一邊說:「百年前是你們殺害了我唯一的月詠,才得此報應,如今你們也想試圖殺害月詠的轉生,我來復仇也是合情合理!」
月詠的轉生,難道是那個詠映?亞爾伯特對這事感到驚訝,但他的劍路沒有被情緒影響,依然有條理地向歌乃進攻,不讓他有反擊的空間。
「就算百年前我們殺害了月詠,你身為賜予世間恩澤的王,理應繼續留守,而不是留下一個詛咒後便自刎,留下我們在世上苟且偷生!」
越說越憤怒的他帶著怒氣,把槍刺向歌乃的左臂,速度快如閃電,並留下深得見骨的大傷口。歌乃被他突如其來的攻擊弄得失去重心,重重跌在地上,嘴唇緊抿,額上冒出大滴冷汗。
短時間內的兩次重傷,令歌乃已經感覺不到左手的存在。他開始感到頭腦沉重,視界模糊,但仍用劍支撐自己站起來,以搖搖欲墜的身軀面對亞爾伯特。
他是想取我性命的……跟剛才對班納特一戰不同,現在歌乃完全陷入苦戰。
雖然我早就從莉澤洛蒂那裡打聽過,這位亞爾伯特是元老院中最強的戰士,但真正跟他對上時,才切身感受到他的實力之高。
歌乃佩服他的強大,但無損他要勝出的決心。
「我的世界就只有月詠,沒有月詠的世界我根本活不下去。」他簡單地解釋。
「這是身為王者會說的話嗎?你只顧及自己,根本沒有顧及我們!」
亞爾伯特已經怒不可遏了。他想起,從小便被嚴厲的父親不停訓話,說將來要背負起世界的命運,就算用上性命,也要保住騷動與聖神女的秘密。父親不容許他反駁,只得服從。長大後接管當主之位後,為了守著秘密,他已忘了有多少人死在自己劍下。
每次把自己抓回來的特異之子送上斷頭台,並親手拉下繫著刀片的繩索,他的心已對眼前的血腥場面失去反應;每次被這些純真的孩子質問處死的原因,他只會給他們一個莫須有罪名,對他們的內疚早已忘記得一乾二淨。
每次看著聖神女因喚日儀式而抱恙,他的心都會告訴他,這只是她們的不幸,是曉歌的錯,與他無關;每一次在元老院眾人前下重要決定,他都害怕自己會做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討厭這種生活,認為曉歌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多年來一直痛恨她。如今本人就在眼前,竟然說令他多年來一直受苦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失去一個人?
他早就知道當年她自刎的原因,但聽到本人說出來時,仍是控制不住怒氣。
「你們不也一樣!當年因為家人的死而恐懼,最後殺了我的至愛,之後百年來為了自己安危而死守著秘密,犧牲了多少人!」歌乃喘著氣大喊:「這種人沒有資格說我!」
聽到歌乃這樣一說,亞爾伯特對他已經完全失望。他提起槍,畢直往歌乃的心刺去──
「果然百年前的騷動中,是應該要把你殺掉的。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當王!」
感知到性命危機,歌乃強行集中意識,向右邊打了個筋斗,避開他的攻擊,但這樣一來他也用盡沒剩下多少的平衡力。他跌到地上,仰望大殿的天花。
未等他反應過來,亞爾伯特已跑到他身邊,一腳踏著他的大腿,讓他連連叫痛,動彈不得。
「切!」
歌乃欲想握劍刺穿亞爾伯特的大腿,怎知劍被槍掃開到他所觸不到的地方,接著槍便被亞爾伯特大力插在地板上,發出「轟」一聲。
到此為止了嗎……看著踏在自己腳上,兇猛地瞪著自己的亞爾伯特,歌乃不甘心復仇到此就完結,但身體實在動彈不得。
「殺了我,你們不怕嗎?」
他只向歌乃投向一對冰冷眼神:「我們還有替代品。」
就算再犧牲多少人,但百年來一直被我們元老院保護著的世界,是不會讓你這種人破壞的,亞爾伯特心想。
歌乃想聚精會神變出火焰,但腦袋沉重,他連想像也做不到。
「最後答我一句,如果真的讓你復仇了,復仇之後你想做甚麼?」亞爾伯特提起槍,抵著歌乃的頸項,強逼他回答。
「我復仇後,世界都毀滅了,還能做甚麼?」歌乃冷諷。
「你有否想過這種愚蠢的復仇會為世界帶來甚麼影響?」亞爾伯特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就剛才我說的話來看,你覺得我會在意嗎?」說完,他給亞爾伯特一個冷笑。
沒有悔意嗎?亞爾伯特給歌乃一個狠瞪後,緩緩把矛頭插進他的頸項。
「停手!」
這時,從亞爾伯特身後傳來一陣高呼。被這句所阻,他停下手上的動作,驚愕地看著身後。歌乃趁他發愣,一手搶過長槍,把它插在地上後,再忍痛踢開亞爾伯特。未等他反應過來,他便衝到不遠處拾起自己的劍,再衝前踏在被踢倒的亞爾伯特身上,飛快地在大腿上斬了兩刀,令他昏厥過去。
「呼……呼……」
在生死關頭突然扭轉形勢,一下子用了太多體力的歌乃沒從亞爾伯特身上移開,只是不停地喘氣。感覺到身後開始有人接近後,他慢慢轉身,以疲憊的雙眼看著二人。
視界回復清晰的他,看見其中一人有一把凌亂的海藍長髮,她身上只穿著一件寬鬆的睡衣,臉色慘白,要旁人攙扶才得以站著。至於另一人,就算她穿的衣服跟之前的都不一樣,就算他失去視力,憑剛才一句呼喊就已能聽得出她的身份。
「你來了嗎,詠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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