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 - 第九弦|織錦年華

我不敢再多作停留，深怕如果當年要害死蕭家的兇手還在這一帶，如果發現蕭家大女兒竟然回來了，或許，我會有危險。

可是，在置辦喪禮到錦瑟去到京城的這段時間，明明有這麼多時間下手，為什麼在記憶中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我緊緊抓著行李不敢鬆手，裡面裝著用錦布層層包裹的藥碗與藥壺。車上的繡簾被風不時挑起一角，依稀可見車外的景物正飛速移動著。

「姑娘，京杭運河到了，今兒天色也不好，您看是要搭客船稍稍遊賞明日再走嗎？這裡是小人的老鄉，地頭熟，可以幫您弄到好價錢。」車夫勒馬，回頭向我詢問道。

「多謝，不過等會吧。路上顛簸，我想先走走，您先自己晃晃，去茶館喝杯茶吧。」我拿出一撮碎銀給他，抱起裝藥壺的包袱跟些首飾，逕自往河邊走去。

水風吹襲，方才發昏的頭腦終於稍稍清醒了，我提著行李望回走，卻發現一人倚著馬身而立，瞇起眼睛直盯著我。

是明月。

或是說，信王。

「就知道是妳！本王的鷹眼果然不錯。」他牽著那匹高大的駿馬而來，身上長長的遠山紫直裰熨得筆挺。

「見過王......。」我正要行禮，卻被他一把拉住：「別聲張，微服私訪，懂不懂啊？」

「話說妳怎麼會來這裡，難道皇嫂說讓妳出來遊山玩水，果真不是隨口說說的？」他笑盈盈的，宛如無視於寒風飛雪的天氣帶給人的陰翳。

「是，蒙娘娘恩典，小女才有幸看一看天下山水。不過，現在小女要回京了。」

「回京？那妳杭州西湖的梅花看過沒有？斷橋殘雪看過沒有？」他瞪大了眼端詳著我。

「此次南行，還未到西湖一觀。」我討厭西湖，就是因為有了它，我們才要背那麼多的詩文，寫那麼多的考卷。

「那走啊，本王正好也要去，而且跟著我還可以住驛站，免費。」他翻身上馬，用倨傲的表情俯視著錯愕的我。

「可是小女......啊！」沒想到，他手勁極大，抓著我的胳膊就把我拉上了馬，趕巧一個用力過猛，我的鞋底踢到馬腹，那馬吃痛就向前狂奔了出去。

「等一下，你......」我驚魂未定，只見前頭的信王一手急急拉過韁繩勒馬，一手抓住我的肩頭：「你什麼你？坐穩點，剛剛差點出大事了。」他轉過頭，又重新策馬而行。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得已只好一手抱著包袱，一手扣著馬鞍後緣暫時跟著他走：「我還有點事，要先回京城一趟。」

「什麼事？急嗎？來杭州不看西湖，妳準備回京城被笑死不成？」信王用半嘲弄的眼神睨著後頭的我。

「這裡不好說。」我斂容正色，壓低了聲音。

「是不好說，還是不願意說？有什麼事儘管告訴我，如果我幫得上，一定鼎力相助。」他收起嘲戲的神態，聲音清朗，好像在層層暗雲中透出的一絲颯爽陽光，竟使我感受到了解開謎團的希望。

「前幾日，小女回原籍，意外發現家中器皿被人下了毒，可能是我全家相繼而亡的主因，我現在......要去查明真相。」我咬咬下唇。

「既然如此妳還敢自己回去？不怕那兇手發現妳還活著然後也害死妳嗎？......不過當初明明就有那麼多機會......看來他的目標，並不是妳。」他語氣果斷，而且明快。

「不是我？」我詫異。

「妳仔細想想，家裡長輩與人有結怨嗎？或是有沒有任何一件全家只有妳沒有參與的事？」

「我想想......似乎......似乎......」我埋頭苦思，搜腸刮肚的翻找薄弱的記憶。

「王爺.....不是.....王公子！」後面突然傳來一個高而不尖的太監嗓音，伴隨著急急的腳步聲。

「王......公子，您方才叫奴才去買胡餅，怎麼...一轉個身您就...這位...姑娘...是......？」那太監上氣不接下氣的，福態的臉上倒有幾分喜感。

「她是京城的當紅曲師！今天能遇到我，也算是她三生有幸吧。」信王語鋒一轉，又是剛剛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無語。

若非知道他的秉性，我敢篤定，這絕對是一齣親王強搶民女的鬧劇。

「難道是蕭姑娘嗎？」那太監眼睛都亮了：「幸會幸會，奴才是王府跟前的領頭太監，名叫王承恩，慕姑娘盛名已久了。」

這名字。

我臉色一沉。

對於父母早逝的他而言，他就像是父親的化身，陪伴他徬徨的慘綠時期。如果不是他臨陣倒戈，他也不可能安然登上那個崇高的位置。最後也只有他，能夠陪著他走到生命的終點。

未來的崇禎皇帝朱由檢，未來的九門提督太監王承恩。

「幸會，蒙公公謬讚了。」我的心中突然一緊，彷彿有淺淺的滄桑在風中搖漾。

是織錦一樣的年華，最後，卻是裂帛一樣的悽愴。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時間別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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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弦|織錦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