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 - 第十三弦|永巷驚夢

我必須承認我不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4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OOjbZUF0f
連嚇帶病了十幾天，好容易痊癒過來，我竟被宣召入宮。

「姑娘，等等面聖呢，您就先三跪九拜，然後向聖上請安，別緊張。」前頭的女官恭恭謹謹，溫言款款。

「面聖？不是皇后娘娘要召我嗎？」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天啟皇帝這時候找我做什麼？

一進殿，只是帝后二人藹藹的笑著面對我，看起來，至少不是壞事。

我正要下拜，只是張皇后攔著：「免了免了，妳今兒可是國家百姓的恩人呢。」

「小女不敢當。」我一想到是為了前兒的事，心裡就一陣後怕。

「快別這樣說了，妳這回可真是立了功，蒐羅那麼多藥材，可是為太醫們省去了不少時間，也鼓舞百姓互相幫助，若沒有妳，只怕狀況還會更糟。」張皇后說著，提到災情時不免憂沉了一下臉色。

「好了好了，咱們還是快來說正事吧，總之呢，妳可是國家的大恩人，朕與皇后預備著獎賞妳，只是還未曾定奪。」天啟皇帝說話了：「先把頭抬起來看看吧。」

抬頭？

那一瞬間我竟然有宮廷劇選秀女的感覺。

「稟皇上，信王在外求見，要傳他進來嗎？」一個內侍趨步上前。

「傳。」

月白的長衫紋著細密的暗花，他還是那個樣子，神清氣朗，放達不拘。

「五弟，妳看這個曲師啊，不只才壓群芳，而且心地好得不得了，長得又標緻，你覺得，為兄要封她個什麼好呢？」天啟對著信王說話，眼神卻頻頻飄向我。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把我收入後宮？

我嚇得臉色煞白，冷汗浸濕了手心。

「小女不敢......」我的聲音細得能讓微風一吹就斷，在偌大的太和殿裡散得無影無蹤。

當然也就沒有人注意到。

「不要！絕對不可以！」我在心裡吶喊，要我面對一個根本沒有感情的人，成為他的側室，不如要我一條白綾自掛東南枝算了。重點是，在魏忠賢掌權底下的宮廷女子，日子都不會好過，光是我看到的史料記載，就已經有兩個嬪妃被活活逼死。難道，我的一生難道就要這樣折去了嗎？

而且他明年就要死了。

「皇上，」張皇后似乎是注意到我臉色驟變：「現在國難當頭，這時候封御妻，似乎不甚合宜。」

「皇后別擔心，就算封了她貴妃，朕也絕不會冷落妳的。」

我相當懷疑天啟的理解力，他拒絕的理由固然有理，但完全不在皇后說的重點上。

但是皇后的身分，這時顯然是不便說話的，不過怎麼說，再蠢的男人都知道，一個女人是容忍不了自己在她眼前，牽起另一個人的手的。

趁天啟轉過頭的時候，我以哀求的目光向信王使了個眼色。

救我，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他會意，輕輕頷首：「皇兄，臣弟與皇嫂看法一致，現在只怕天下人心未定，現在封賞，言官必定議論，於民心也不宜啊。請皇兄若要如此，便除去蕭氏樂籍，賜她一個鄉君封號吧。」

天啟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好......好吧。來人，傳朕旨意，教坊司樂生蕭氏，襄救有功，嘉惠黎民，著除去樂籍，封濟寧鄉君，賜居宅邸。」

緊握的雙手，剎那放鬆了。

我的人生，方才差點徹底毀掉。

他一翻手，我卻成了眾人眼中飛上枝頭的鳳凰。未出嫁的閨秀，除開皇女封公主外，親王或國公之女可封郡主，再下是縣主、鄉君，身為一個樂籍女子，能夠得到一個貴女的封號，已經是破天荒的大事了。

出宮的路上，我與信王遠遠並肩而行。

「剛才謝謝你，真的。」我說著說著，眼淚不知不覺的滾落下去。

「妳現在是鄉君了，注意一下儀狀好不好。」他皺起眉頭，卻還是走到我身旁，掏出一條淞江棉布的帕子，胡亂就往我臉上抹。

「我以為我什麼都不怕了。」我別過臉，兀自噙著淚水。

我覺得好丟臉，就算在從前，我也沒有在人前這樣放肆的落淚過。

官石珮應該要是一塊冷硬堅強的璞石，不管是從前還是如今，應該要一直都是才對吧。

可是於今這是怎麼回事？

「看來宮廷的確不是每個人都想進的。」他裝作沒看到我難為情的神態，抽回那條手帕：「我也不想，這裡太冷了。」

「而且曾經在這裡的某個人，是害死我家人的兇手，至少，是幫兇。」我說：「九日去魂散，何太醫說，那藥碗裡的東西，只有宮裡有。」

他聽到這句話，一時還不敢置信：「......那份名單我查過了，記得只有兩個人跟宮裡有關係，不過都不深。」

「誰？」

「一個是鹽商子弟林鑰，承接了家族製墨的副業，前年老父死後，投靠了閹黨的官員，官商勾結抬高墨價，蒐盡油水，跟宮中有司的太監有點淵源；另一個是......是我丈人周奎，當時協助宮裡物資的採購，也在那場會中。」他說。

「這樣很明顯了吧。」我說。

周奎這個人在我的印象中雖然不是什麼好鳥，但比起一個閹黨爪牙，他的作案可能要低得多。

「還很難說，可是我們需要鐵證，沒有證據，一切只是臆測。不過妳現在有了鄉君身分，相信我們兩個辦起事來會更得力，只是早晚問題而已。」他說。

「我知道，不過事過境遷，就算找到了人也於事無補，這事可以放，但是京城那些百姓，不能等。」我逼迫自己忘卻那天的餘悸：「身為濟寧鄉君，我有義務去救濟天下。」

「身為親王，君親之下，百姓如我兄弟，我也是。這也是我上京的理由。」他站定了步子，大有經天緯地之勢。

商議定了，我們決定隔日就請御命，在市集口公告雇身體無傷但產業被毁，無以為繼的災民去做重建工程。

他要回宮裡的住所懋勤殿，我也要回教坊，我們又再一次別過。

「恐怕我只能幫得了妳一時，將來皇兄若不肯改變心意，就將無力回天。」

「這樣就夠了，謝謝你。以後，我不管怎麼樣，都會走得很好。」因為我知道，再過幾個月，天啟就沒那個心思了。

晚風乍起，我們的衣襬輕輕擦過，又分開。

「鄉君留步。」我正要出宮門口，一個宮女忽然叫住我：「皇后娘娘派了轎子，要送您回府上，宅邸明兒會安排好，請您今兒先收拾細軟，府裡東西一應俱全，明早就可以喬遷。」

「臣女謝娘娘恩，不過勞煩姑娘轉告一聲，御賜宅邸懇請莫要再動用國帑翻修或添購不必要的陳設，只消打掃乾淨就行了，如今賑災是要緊事。」我不好意思的對她笑了笑，隨即踏上了那頂精緻的小轎，緩緩而去。

這是夢嗎？

有識人之明的司樂、嘴硬心軟夠朋友的太醫、總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伸出援手的信王與皇后、意外之中的鄉君封號。不覺得我穿越來古代到目前為止，都太過順風順水了嗎？

來不及確認是夢幻抑是真實，我就一頭栽進了繁華裡。

三進三出的鄉君府，倒有幾分神似徽州的家，陳設素雅，不顯浮華，也是省得我一個不上心的磕了碰了徒然心痛，讓我安心不少。

美中不足的是，斜對街住的卻是一個讓我怎麼也安心不起來的人。

天啟帝乳母，魏忠賢的對食，奉聖夫人客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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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弦|永巷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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