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 - 第十一弦|暗香疏影

那天晚上我一夜無眠。

在深長的夜裡，我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穿越、魏府大宴、張皇后、錦瑟家的驚人秘密、那個被閹黨迫害的家庭、還有那個看起來漫不經心，卻處處為人著想的明月。

我的意思是說，朱由檢。

我還忘了一件事——嚴格來講，閹黨應該已經知道那對母子的事了。 3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lm4PEapcV
清早我梳洗罷，便到客棧樓下用早餐。3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fzAacdQI
「小姐，奴才給妳請安。」王承恩福了一福，讓小二端上我的早點，才坐到下座去。

「你等等，」我叫住他：「昨天的事，你不會說吧。」

「那...那是自然的，奴才怎麼敢......。」他突然緊張起來，儘管盡力掩藏，還是稍顯侷促。

「過來。」我壓低了聲音，說：「我只告訴你，有時候看似盛大美好的，不一定能長久；看似落魄卑微的，不一定一世潦倒。你繼續跟著原主子只會招致滅頂之災，棄暗投明，知道應該向誰忠心，才是上策。」

因為我知道，王承恩是魏忠賢派來監視信王的人，在天啟帝駕崩之後臨陣倒戈，襄助他登基。

「奴......奴才不知......。」

我打斷他：「知也好，不知也罷，我剛剛的話你好好想想，我答應你對王爺保密，你也要答應我，不把昨天的事說出去。」

「奴才知道了。」他面如土色，退了下去。

即使知道事情不會演變得太糟，我還是決定為他留個神，畢竟，誰知道人心會怎麼改變，會在什麼時候才改變。

＃

用過早點，我們雇車到西湖旁。

斷橋殘雪果真別有一番風味，只是遊人如織，到底不十分清靜。

「妳知道大家在冬日裡都爭著看金吾園裡的梅花，但是本王...哥哥上次找到一個地方，那兒的梅花可是一絕，又閑靜少人，離這裡不遠。怎麼，一句話，想不想去？」他手拈一支臘梅，漫不經心的說。

「走啊。」我爽快的答應了。

「陳恩，你不必跟了，去找個茶館歇息吧，一個時辰後這裡見。」

走遠後，我問他：「為什麼突然不讓他跟著？」

「有時候本王也想靜一靜。」他說。

「那讓我跟著做什麼？」我追問。

「有時候一言不發的，不代表他能讓我心靜，會說三言兩語的，也不代表他不能讓我得到真正的寧靜。」他淺淺笑著，嘴角的弧度若有若無。

「......隨你好了，反正我們約定好了，就這三天，三天之後你一定要守約幫我找出害我家人的真兇。」我不明就裡，只好低低的咕噥著。

「那妳說說看，本王的字什麼？」

「德約啊，問我做什麼。」

「妳再說說看，本王的封號呢？」

「信啊，不是因為封地在那裡，以地為號嗎？」

「那妳還擔心本王不守約定嗎？」

我無語。

「我們到啦，看。」他指著前方的一叢花樹。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兩行種得整齊的梅樹，道旁又有許多高高低低姿態各異的花樹延展成一片雪白，梅花的暗香與飛雪片片吹來，逗引著我的衣袂與髮絲，一時之間竟有種置身桃源的感覺。

「不走嗎？」他負手而立，回過頭看著我。

「嗯。」我應了一聲，提起裙裾，卻更快步的超前他走到花林裡了。

「等一等，」他叫住我：「拿著。」

只見他從小包袱拿出一個描得精緻的銀箔瓷罐，跟一雙鑲玉的檀筷，硬生生塞到我手裡。

他趨前壓低了梅樹的枝幹，說：「開始採雪。」

你要我跟來這裡只是為了採這些梅樹上的雪？

從前，班上有一個同學在國文老師面前大放厥詞：

「古人的腦袋是不是都進了水？」

這時，我想起那句話，看著眼前的他，極力的忍住笑聲。

「笑什麼？」

「你叫我跟著，該不會只是為了採這些雪吧？」

「當然不是。」他說：「這只是順道，還有別的。」

「我還以為，你跟嘉靖爺有一樣的習癖，總要人採集枝葉上的雪露來喝呢。」我採滿一罐，封上油紙跟絨布交還給他。

「真是越發愛耍嘴了。」他冷笑，唰地一聲，霍然放開久壓的枝條。

「等等，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啊！」

高高彈起的雪花、梅花從半空中墜落，灑得我們一頭一身。冰冷的雪水溶在臉上，我不禁打了個顫。

古人就算沒學過牛頓運動定律，這點常識總該不會沒有吧？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還這樣子！」我惱羞成怒，抄起旁邊一大把雪，劈頭就向他一扔。

可惜，他身手快，落了個空。

「碰！」在我不備之際，一顆雪球已經打在我的斗篷上。

「本王今日就看看妳能有多大的本事！」他早已找好一棵壯實的樹，躲在後頭喊著。

看扁了，真把我看扁了。

我滾了一顆小玉西瓜大的厚實雪球，使勁往他的方向丟去。

偏了，正巧打在那樹幹上。

「這回真完了.....。」在意識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之後，我心裡暗叫不好。

算是一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吧，只是那整樹的積雪，以千鈞之勢全部落在他身上，把他整個人都埋了起來。

「你......你沒事吧？」我慌忙上前，撥開那堆成小丘的雪。

「怎麼可能沒事......放肆！給我跪下！」他掙扎著爬起來，滿臉通紅的抖掉身上的殘雪。

「你......認真的嗎？」我一邊緩緩單膝下跪，一邊試探的問著。

「認真的。聽好了，妳現在如果不馬上作出一首曲子，就別想起來了。」他別過頭去，冷冷的說著。

「作曲？」我差點沒跌在地上：「你要我跪在這裡作曲？」

他不再說話，逕自悠悠漫步開了。

「回來......你回來啊......！」

他不理我的哀求，只丟下一句：「如果一個時辰內唱不出來，妳就跪在這裡過夜吧。」

「等一等！」我倏地站起叫住他：「可以了，我作完了。」

於是我唱道：「雪花飄，梅花香，踏雪尋梅天清朗；

雪花飄搖，梅花暗香，一種心情，兩處盼望。

花開花落落盡時，雪飛雪舞舞成詩。

雪花飄，梅花香，總歸夢裡心弦上。」

「十九步。」他回頭：「不錯，但還是比曹子建差一點。」

無語，徹底的無語。

「不過，妳說的一種心情是哪一種，兩處盼望是哪兩處？」

這很重要嗎？

「一種，面對雪天的心情，兩處，您盼望我快點把曲子作了，還有盼望您趕快讓我起來，真快凍死了。」我一邊不耐煩的說著，一邊發著寒顫。

「還真是有才，果然是大師啊，大師。」他笑著，拍著手迎面走來。

官石珮，挺住，妳現在只是個教坊樂生，而他，是親王，還是未來的皇帝。

「好啦，凍著了吧。」他把懷裡的手爐遞給我。

我就硬是不去接。

「把人凍的麻木不仁之後，再給她僅盈一握的溫暖，你覺得合理嗎？」我撇著嘴，倔強的別過頭。

「......不然妳要我怎麼樣？」他想了想，解下了大衣，作勢就要披在我身上。

「不用了。」我抬手制止：「你會受涼的。」

他收回手，猛然就是往雪地上一坐：「既是如此，我只好與妳同寒暖了。」

「你......。」我無奈的搖搖頭，也找了一個樹墩坐下。

雪就這樣輕揚在風中，旋轉、聚散、交錯、離去。

「我很喜歡梅花。」他說：「即使不合時宜，也還是那樣開著。」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我說：「很倔強，也堅持理想，不管有沒有人欣賞，永遠認份的開著落著，所以我也喜歡。」

他看著我，眼神澄澈如琉璃。

不知道，我們各自的生活，還能這樣清靜的過著，任憑光陰流轉，什麼也不要煩惱，多久。

（註1：嘉靖爺，明世宗也，不問政事，一心修道求仙，長年命宮女採集晨露，以為飲下可以延年養氣。

註2：今天（2/6）為歷史上崇禎帝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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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弦|暗香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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