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什麼,只是覺得妳從上回開春到現在短短八個多月竟然進步如此神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罷了。不過妳的曲風為何突然轉變那麼多呢?感覺好像是兩個不同人寫出來似的。」張皇后輕輕笑著,溫婉而嫻靜,好像那軟羅裙襬上蔓生著的紫藤花。
雖然她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但這著實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我的手心漾出涔涔冷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是。
「到底小女已年方及笄了,實在該有所長進些,不能同以前一樣了。」我說。
同時,我暗自於心立誓,我再也不要同以前那個官石珮一樣,懦弱、絕望而不知所措了。
「時間真是不饒人啊,沒想到,幾年前還垂著雙髻的孩兒,今天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張皇后斜倚著攢金線的靠枕,一手托著腮,像是在感嘆什麼,也像在追憶什麼。
我看著如今她二十歲的容顏,尚未沾染任何歲月的色澤,然而沒有人知道,她在數年前曾經因為奸人的陷害失去腹中孩子的時候,是如何痛心疾首、心灰意冷。即使如今穩坐坤寧鳳座,也沒有一個人真正明白她曾經歷過的一切,箇中是如何酸苦難耐。
「那時候,我也和妳說了一樣的話。」
我正想得出神,一瞬間那如煙縷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我驟然抬頭,卻見她的目光淡遠而蒼茫,一直延伸到殿閣的另一端。
「您指的是......?」我不敢直接把我的揣測宣之於口,只是靜靜的等待她的回答。
「沒事,只是一時發發感慨而已,妳別往心裡去。」她的容顏又恢復了慣常的沉靜,彷彿從未發生任何事:「話說,妳以後有什麼打算嗎?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教坊司吧。」
「這個嘛......小女倒還沒有,不過等再過幾年,小女想到四方去雲遊,看一看秀麗江山,賞一賞煙雨斜陽。」我一面說,一面想著從前未曾看過的萬千風景,反正穿越來到這裡,除了譜曲之外也沒事好做。因此這一次,我下定決心,要好好的看一看這個繁華的人世,好好的、暢快淋漓的過一場人生。
「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去吧。」她說:「女人家,總有一日要依託旁人的。」
「現在?」乍聽此言,我不禁錯愕得連手上的茶盞都晃了一晃。
「是啊,現在。在妳最好的年紀,離開這黑暗狹仄的京城,到天涯海角去看看山川草木吧。」她輕嘆一聲:「人的一生,恐怕只有這次機會了。」
這是把她的嚮往與渴望寄託給我了呀。
「甘也好,苦也好,本宮這一生到底這麼註定了。本宮只是希望,我得不到的,能夠有人求則得之罷了。」張皇后仰望著窗外透進來的一絲日光,彷彿在懷念一個荳蔻韶華的少女。
也就是,曾經的她。
在被八抬大轎抬入宮廷的那一刻,她便身不由己的交出了一生的自由、幸福與快樂。也許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有一抹恣情笑語的靈動身影揮之不去,但是在無上尊榮與明爭暗鬥中,她只能把那身影藏在心裡的最深處,最多也只能在午夜夢迴裡把它抽出來匆匆一瞥,復留無限悵惘而已。
可是現在,她在一個只有數面之緣的教坊樂生前,讓那身影毫無保留的溢於言表。
「我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忽然有一種直覺,也許我們其實是很相似的人,也會走上相似的道路。雖然這只是宮中長日無事的漫想,但是我還是莫名的常常想著,希望讓妳有更好的人生。」她走下高聳的鳳座,來到我面前,細細端詳著我的面容。
「小女低微之身,怎麼可能跟娘娘同馳一路呢?」我雖然不相信命定,也痛恨出身決定階級的封建思想。但是她驟然言及此事,我還是不經意說出了這句話。
「自己的命運,要靠自己來開啟,沒有什麼尊貴低微之分。我希望妳能創造妳認為最好的人生。」張皇后拔下髮間一支穿花蛺蝶步搖,將它戴在了我頭上。
「娘娘,這......」我受寵若驚,正要抬手辭讓,卻被她果決的打斷了:「收下吧。還有,明兒我會讓人送盤纏給妳,從妳作完新年宴會的曲子後到明年中秋宮宴之前,妳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當然,若是妳覺得今年還太倉促,明年也行。千萬不要推辭,就當是幫本宮實現一個永遠不可能完成的夢想吧。」
「娘娘恩情......,錦瑟沒齒難忘。」我雙眼不覺蒙上一層微溫的霧氣,也不知是她的光采太過照人,還是那蛺蝶步搖的銀白光澤,在薄薄一層陽光之下熠熠生輝,令人目眩。
「我不只要代妳實現夢想,我還要幫妳把妳應得的一切,通通從那些踰越本位的人手中奪回,親自交還給妳。」我悄悄在心裡堅定的說著。
那天的最後,我忘了是何時走出坤寧宮外的。只是看見夕陽斜照相迎,金龍閣中,鳳凰臺上,原來也有這麼一片人間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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