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姐,妳看,這滿滿的寶物全是皇后娘娘跟宮中貴人賞的呢!」玉笛見我一醒,便興高采烈的拉著我往外廳去。
「什麼呀......?」我揉揉眼睛,隨意披了褂子,還沒從濃重的睡意中醒轉過來。
一走出寢室,便見到堆積如山的箱籠妝奩,其量之巨著實讓我愣住了,一打開全是綾羅錦緞與玉環海珠之類,雖然只是尋常的金帛賞賜,但在那些錦緞的花紋與玉器的形式雕刻之中,卻有稍稍不同的風格,我在那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昨兒樂舞一停,便是滿堂喝采,尤其是皇后更是讚賞不已,說是這形制曲意都如此不同舊時,卻又變化得恰到好處,不是天上謫仙一定做不出來的!」玉笛喜孜孜的繼續往下說:「而且,娘娘還稱讚了末尾的箜篌跟我的那段笛子。」
她小巧而圓渾的臉蛋多了幾許酡紅,好像是當初她初學笛子時,第一次得到曲師稱讚時那樣的單純歡喜。
我突然對這個平日總是歡顏笑語,明麗如六月風荷的孩子生出幾許愛憐,於是抽出了一匹淺蓮粉的蘇繡與雕琢著一對荷花的白玉簪,溫顏一笑: 「這個給妳,多謝了妳那段獨奏。」
「這......給我?」她遲疑著不敢相信,過了一會才溢著甜笑,說:「謝謝錦瑟姐,這顏色是再好不過的了。唔......對了,方才送禮的那公公說,娘娘開恩,知道妳剛剛忙完宮宴必定累,明日再去宮中謝恩就可以了。」
「知道了。對了,我挑幾件東西起來,妳幫我分別包了送給司樂還有教坊諸樂師吧,他們為了這次也出了不少力氣。」我於是按照他們平日的習氣個性,精心挑了一會,才分送到各人的處所。
這樣忙碌一通已是下午,等到我回到寢室細細整理自己留下的那些東西,才發現在几案上有一個漆盒還未曾打開過。
指尖挑起盒蓋的扣子,只見裡頭是一管圭筆,由於寫出來的字小,適合拿來寫曲譜,管身由黑檀木製成,逸著沉穩的疏淡香氣,筆毛像是雪貂的毛,修剪細緻、富有韌性,整體黑白相映,在筆管末端還刻著一行細如花蕊的字:
徽音譜夢歌昭陽。5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HXmHI3QeA
用美好的樂音譜出妳的夢想,在明亮的陽光之下盡情歌唱吧。
我不禁顫了一下,好像又回到當初學習音樂時的心境。那時候,我以為音樂就是我的未來。後來有一天,那堅持夢想的弦,意外斷了。於是所有人都一面倒的認為,我的音樂路大概是毀了。
包括我自己在內。
可是現在面對這管筆,我卻宛如得到了重生的契機。我緊緊的握住它,好像是一根救命繩索一樣,直到手心泛紅而不自知。
我拿起禮單細看,想知道究竟是誰,有意或無意給了我這樣的希望——
信王府,羊脂玉一,黑檀圭筆一。
是他。
彷彿風過荷塘般,我心裡泛起了無盡的漣漪,昨日月色之下他的話好像又在耳畔響起:
「妳也是,我也是,我們都要好好的過下去。」5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mNz5hYnrl
是,在這個時代,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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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坤寧宮。
「教坊女錦瑟給皇后娘娘請安,願娘娘安泰萬福、長樂未央。」我斂衽下拜,強抑著心中的緊張情緒。
「請起。汀蘭,賜座。」張皇后的聲音柔亮而從容,卻帶有幾分嚴正莊重。5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CftSaVmyc
皇后張氏,單名嫣,河南人。雖然跟漢惠帝的皇后同名同姓,但是兩個人卻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個被呂后逼著嫁給自己的皇帝舅舅,年僅十六就守寡成為太后,而後癲狂至死。一個卻勇於對抗聯手害死自己腹中長子的魏忠賢與其相好,天啟帝的乳母奉聖夫人客氏。終於以過人的頭腦與膽識,在這被魏閹操控的黑暗宮闈活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見到她,只覺一股沉靜而穩重的氣勢襲來,波瀾不驚,頗有國母威儀。
「昨夜的曲子,本宮很喜歡。」她說:「不過,似乎跟以往妳的曲子有很大的不同。」
「娘娘何出此言?」我也十分好奇,當初明明仔細分析模仿了錦瑟原本的作曲風格,只是改了一些我覺得太繁冗的段落,怎麼就被司樂跟她聽出來了呢?
「除了形制稍稍不同之外,跟妳以往曲子的魂魄精神,都不一樣了。」她果斷的說。
「什麼?」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在口中囁嚅著。
「妳,真的是錦瑟嗎?」
我心中一慄,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會說出這句話。
仰頭凝視,她正危坐在高高的席上,鳳冠上的鸞羽是沉靜的湖藍色,鳳尾裙長長曳著典雅的茜紫,儀態也仍是慣常的從容美好。然而她不疾不徐的聲音卻一字字逼得我如置身懸崖一般,只要踏差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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