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圖書館 - 番外一年後

站在鏡子前，我對自己的裝束作最後一次檢查。

頭髮，沒有問題。

衣服，沒有問題。

袋子，收拾好了。

時間，要出門了。

拿起外套，我急急忙忙走出房間，到玄關穿鞋子。

坐在客廳的媽媽見我要出門便說：「你出去啦？」

「對。」一看不就知道了嗎？

「不要太晚回來哦！」

「我知道了。」

「小心點。」

「知道，我走了。拜拜。」

「拜拜。」

關上大門，我急步乘升降機到大堂。到附近的巴士站，等了一會，要上的巴士停站。我坐在上層，看了看手機，還有充足的時間，便挪了個舒服的位置，靜心看着窗外的景色掠過。

二十分鐘後，我跟着其他乘客下車。左右張望一番，帶着迷茫的心找路去。走了一會，在集合的地點見到熟悉的身影。

對方也注意到我，興奮地對我揮着手。我也揮揮手回應，跑了過去。

「對不起，等了很久了嗎？」

「你別跑了，身體沒有大礙嗎？」

「還會有什麼大礙？都過了差不多一年了，再重的傷也該好了吧？」我翻了個白眼，對眼前友人大驚小怪的膽憂感到無奈。都已經多次強調自己已經好了，她還是不肯相信，還拖拖拉拉的到現在才肯跟我約出來見面。

「你少唬我，你可是從四樓跳了下來！不應該那麼勉強自己的身體。」

「黃卓盈小姐。」我誇張地拉長語氣叫她的名字。「跟你通電話說了那麼多次，醫生都說我已經痊癒，才不會因為跑一、兩步而倒在地上。我連學校的體育課也在正常地上，這樣跑才不會有問題出現。你就別那麼擔心，好嗎？」

「⋯⋯好吧！不過你有什麼不舒服要馬上跟我說哦！」她還是念念不忘地唸着。

「好，我知道了。可以走了吧？」我舉高雙手，作出投降的樣子，問道。

「不就在走了嗎？真是怕了你！」

我還住院時，鼓起勇氣打了電話給這個在小學時認識的好友。本以為她一接到電話時會感到驚訝，甚至會顯得冷漠，畢竟一開始是我擅自疏遠她的，現在突然打電話過去，任誰也會大吃一驚吧？

可是，真該說不虧是她嗎？每當記起跟她那次的對話，我也會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喂，找哪位？」

就算有了心理準備，到真的要談話時也會感到緊張。我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我是陳雪怡，是你的⋯⋯呃⋯⋯小學同學⋯⋯」

「⋯⋯」

「⋯⋯」啊！果然沉默了！是在感到不知所措吧！是吧！都已經二年沒說過話，現在才自說自話地找上門說自己是朋友，實在是太厚面皮吧？

「⋯⋯」

「那個⋯⋯對不起，打擾到你了⋯⋯」還是不要騷擾她，掛掉電話吧！

「不，等一下！」電話對面傳來震耳欲聾的尖叫，嚇得我差點把電話摔到地上。

「好⋯⋯」

「你是陳雪怡嗎？那個陳雪怡？」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個」陳雪怡，不過「陳雪怡」應該是在說我吧？

「是？」我有點疑惑地回答。

「天啊！你沒事吧？你醒過來了嗎？天啊！太好了！擔心死我了！我也在想應不應該來探望你。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間房間，打你電話又沒有人聽，又不知道你媽媽的電話是什麼！你的身體沒事吧？怎麼突然那麼想不開跑去跳樓了？我不是跟你說有煩惱就要找人說，不可以閉在心裏嗎？幹麼不找我？你這個傻瓜，有沒有想到我看到報紙時有多擔心？又不能肯定那是不是你，電話又突然打不通，找又找不到你！有好好休息嗎？有好好吃飯嗎？你在哪間醫院，哪間房間？我馬上來找你！」

她一開口就口若縣河地不停說，我連插話的時機也找不到。而且連續問了很多問題，還順口罵了我。能做到一邊關心你，一邊罵你的神技的人，除了她和湯映琪該沒其他人了吧？

「我⋯⋯我沒事⋯⋯對不起，一直都沒有找你⋯⋯我，我還以為會被你討厭。這次打電話也是懷着被你忽視的心理準備打的⋯⋯」

「哈？你是白痴嗎？跳樓跳傻了嗎？」

怎麼覺得這句話很熟悉？

「我怎麼會因為那點小事就討厭你？不要小看我了！我一早就在猜應該是你又自己鑽牛角尖，不知道想到什麼奇怪和負面的東西，然後把自己縮在自己的世界裏吧？我本打算多等一年再等不到你的電話，就主動去找你。誰知道你竟然自己跑去自殺？你是笨蛋嗎？你這個白痴！」電話繼續傳來激動的聲音。

雖然不是完全正確，但也對了六成。

「對⋯⋯對不起。」

「知道就好。你快點跟我說你在哪兒，我現在就來看你。」

「現⋯⋯現在？」

「對，現在。快說！」

我把醫院的名字和房間號碼告訴她後，她爽快地說：「我現在過來，你等等我！」

然後不待我回應就自己掛掉電話。

我聽着電話中的「嘟嘟」聲，把電話移開，瞪着它，彷彿能瞪個洞出來。腦海裏浮現黃卓盈衝忙地整理衣着，一枝箭般跑來的樣子。那幻想跟小學時的她實在太過相似，令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笑着笑着，淚水又流了出來。我不斷用手背擦着怎樣也擦不完的眼淚，努力壓下哭泣的聲音。

我一直以為自己在世界是孤獨一人的。但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一個人在關心着我，掛念着我，擔心着我，甚至打算主動伸出手把我剪斷了的緣份再次聯繫起來。

這麼難得又可貴的友情，對我這種人實在是太奢侈了。有多少人能如我幸運，找到一個這麼為你着想和盡心盡力的挚友？

擁有這份友誼的我，又怎能不感恩地哭泣？

如此幸運的我，又怎能不感謝上天沒有順從我一時的衝動，奪去我的生命？

自那天起，我們再次重拾小學時的友誼。即使身處於不同的學校，有不同的朋友，我們仍開心地分享自己的生活，努力彌補二年的空隙。

而基於黃卓盈的擔憂，她一直不肯答應我的邀約，一定要我在假期時好好在家中休息，讓身體休養。一直到現在，她看我的精神好得很，也沒有像以前不斷進出醫院作檢查後，才答應跟我出來見面。

我們走到一間貓咪咖啡室，一邊跟可愛的小貓玩耍，一邊談天說地，好不高興。

「你變了很多呢！」她撫着躺在桌上化成一灘水的貓咪，感歎地對我說了句。

「自殺一次後，讓我重新檢視了自己以往的態度和對事情的看法，發現原來一直都是自己誤會了，或是鑽了牛角尖。自然會改變自己的做法，當然會變得多。」

我聳聳肩，若無其事地逗着坐在遠處的小貓。

「你的想法變了很多是一定的，但我是說你整個人都改變了很多。」

「有嗎？」

「連湯映琪也這樣認為哦！」

「是嗎？」

話說，這兩個人在來醫院探望我時偶然遇上。就那樣在我的床邊把我這個當事人視若無睹地大肆討論着，可能因為她們兩人本身有一些相似的特質，所以一見如故，甚至交換了電話號碼，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

雖然我兩位好友能相處得如此融洽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不知是否因為我的心靈太脆弱，還是她們都有泛濫的母愛，我成了她們過份關注的對像。每做一件事，她們也會拿着放大鏡把我研究個清楚。肯定我沒有出現問題後才會放心。

她們那麼關心我，我是很開心。但是我有時會覺得自己多了兩個媽媽或是姐姐，最可怕的是我媽媽也很放心讓她們看管我。所以就變成有三個女性一起管着我，這樣的生活實在有點兒恐怖。

「怎麼說呢？你以前說話都很有禮貌，有點兒嚴謹的感覺。現在倒變得很隨意，更加生動活潑，沒那麼小心翼翼。我挺喜歡你這轉變的。」

「是嗎？我倒沒那麼留意。」

「沒留意也不要緊，繼續下去就好。」

「好吧！」

「說起來，你這陣子的成績如何？快要選科了吧？」

「沒問題。之前的總成績也在全級二十名以內，一定能選到自己想讀的科目。」

「那你想選什麼？」

「文科吧？」我想了想。「我理科實在是不太行，數學也不是特別強，還是別自己折磨自己好了。」

「文科不是挺好嗎？將來也可以做老師。」

「想那麼遠幹什麼？那麼擔心未來做什麼也沒有用，好好享受一下當下就好啦！未來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可能我會跑去耕田！」

「⋯⋯怎麼辦，現在的你好像真的做得出這種事。」

「謝謝誇奬。」

「這能算是誇奬嗎？」

「啊！你看那隻貓終於接受我的呼喚過來了！」

「啊！真的！牠過來了！好可愛！」

「啪」。

寧靜的圖書館中，女孩合上手上的圖書。

她温柔地勾起了嘴角，把書本拿到周遭的書櫃，考慮着要把這本新的圖書放到哪兒去。

「櫻，那邊的書我弄好了。」

「啊，謝謝。」

櫻轉頭，向好友致謝。

「你剛才在看什麼看得那麼高興？」

「看一個白痴新的回憶。」

「好看嗎？」

「不錯。」

「放心了吧？」

「還好。」

「什麼還好？你以前每看到新的回憶之書出現就緊皺着眉頭，還會一臉焦心地對着書本說話。然後像發洩一般瘋狅地收拾圖書，再重覆看不同的圖書，再罵一遍。那時我多害怕你會患精神病！」

「我擔心嘛⋯⋯我又不能直接干涉她的生活，只可以整理着她的回憶。見到她一直處於那種厭世的態度，當然會擔心啊！而且我也沒有想錯，她也真的蠢得跑去自殺。」

「是啊⋯⋯」輕笑了一聲，女孩繼續說：「所以你才會氣急敗壞地拿着她自殺的那本圖書來見我，叫我把她的靈魂領到你那兒去。我從沒有見過那麼驚慌的櫻呢！」

「⋯⋯如果不管她的話，就算這次幸運活下去，下次再自殺可沒那麼好運。不徹底罵她一頓，令她明白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她一天也不會認真活下去。」

「那現在不就很好了嗎？她每天也過得很愉快。」

「是呢⋯⋯」

櫻的思緒回到陳雪怡自殺的那一天。

在記錄着新記憶的書本中，詳細地描寫着陳雪怡的決定和心情。就算想阻止她，自己也沒有任何能力，只可以無力地看着這個自己由小看到大的小女孩悲哀地了結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可以跟她對話，是不是會有所不同呢？

如果我能在她身旁，她會不會不再感到孤單？

如果我能使她以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和身邊的事，她是否不會感到如此絕望？

許多「如果」閃過腦海，可惜的是那都是她渴望去做，卻不能做到的事情。

我是多麼的無力啊⋯⋯

當櫻處於自我厭惡時，她想再看一遍陳雪怡最後的想法，便打開了書本。

打開後，她訝然發現書後竟有空白的一頁。正常來說，當一個人死去，那一天便會成為書的最後一頁，在頁底會出現「完結」的文字。可是這本書卻沒有「完結」，甚至有新的一頁。

那就是說⋯⋯

意識到事態有轉機的櫻想也不想就抱着書往天國跑去，去找她的好友，打算拜託她做一件自己將一生感恩的事。

還有機會⋯⋯還有最後一次機會⋯⋯我還能幫到她⋯⋯

懷着希望的她在得到友人的應允後，緊張又期待地回到圖書館，等待着。

突然，一個熟悉的氣息出現在門外的花海。

她知道自己能為陳雪怡的力量的一天終於來到。

機會僅有一次，不能重來，所以不可以失敗。

想到自己渴望已久的事就近在眼前，她緊張得背脊盡是冷汗，心跳也快得要衝出胸膛般。

來吧⋯⋯

她吞了一口口水。

進來吧⋯⋯

然後，一切即將改變。

「她能把我的話聽進去，在回到身體後，靈魂仍記得那些話，的確是很難得。不過也因為她沒有再逃避，所以才能過上自己所渴望的生活。」

櫻欣慰地說。

她撫着手上的圖書，想起跟陳雪怡相處的那些日子，低聲說：「人生絕非輕鬆，更非易事。恐怕你在未來也會遭到許多不公和困難，但是不要忘記，人的韌性比任何生物都要強。不管遇上多麼痛苦的事，也要咬緊牙關捱下去，相信着明天。因為希望總在比你想像還要近的地方，只要不要別開眼，就一定會見到。拼命地活下去吧！隨心所欲地活下去吧！自由地活下去吧！唯有這樣，你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滋味，明白活着的美好。」

我會一直在這所心之圖書館看着你。

你，永遠不是孤獨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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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一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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