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習老師看着「我」的數學功課,發現「我」對某一條公式很不熟練,便對媽媽提議說:「不如買一些補充練習給她做做吧!畢竟多練習,才能熟習。多見識不同的題型對她來說也有很大的幫助。」
聽取老師的建議,媽媽特地在星期天到書店給「我」買了補充,把練習交給補習老師,讓她決定「我」要做什麼。同時,給自己也買了一大堆,由她自己來決定每天給「我」多少練習。
畢竟多練習,才能熟習嘛!那多做肯定沒有錯。
「我」那親切的補習老師並不知情,因此每數堂便會叫「我」完成一些練習,下一堂交還給她。
那是一段地獄一般的時光,就算不看着圖書我也記得清清楚楚。
媽媽每天上班前就拿出好幾本作業,圈下「我」當日要完成的量,並要求「我」改回昨天做錯的題目。她圈的量本身已經很多,再加上學校的習作、補習老師的習作和興趣班的在家練習,「我」大部份的日子都是差不多早上才可以睡覺。感覺上才剛閉起眼睛,鬧鐘就會響起,提醒「我」要開床上學去。
眼看「我」的精神越來越差,補習老師終於忍不住問「我」到底做了什麼,怎麼不睡覺。「我」如實地告訴她後,她一臉震驚地倒抽了一口氣。馬上收拾起桌上的東西,然後趕我回房間好好睡一覺。
雖然媽媽的功課「我」一樣也未完成,可是連日的睡眠不足已連「我」精神不振,恐怕站着也能輕易睡着,便順從她的要求,回房間睡覺。「我」一沾到枕頭便睡得不醒人事了。
那是「我」近那半年睡得早好的一次。
可惜,還未睡夠便被一段急速的拍打給叫醒。勉強睜開眼睛,發現是已放工回家的媽媽。「我」嚇得坐了起來,瞌睡蟲都跑得一乾二淨。
只見她一臉不快地叉着腰,問:「你還要睡多久,功課做好了嗎?」
「我」搖了搖頭。她歎了一口氣,道:「那還不快起身做?」
從床上跳下來,「我」把功課拿出來,坐回飯桌開始做。幸虧之前睡了數小時,精神回來了,便迅速地完成所有功課。
媽媽見「我」做完,手執課本,說:「今天在學校新學的應該未温習吧?所以今天先重問以前的內容,明天再連今天未讀的一起問。」
「我」點點頭,緊張地聽着媽媽的問題,怕自己睡完一覺便把所有事情給忘光。
之後媽媽把今天的習作減半,叫「我」補做。在「我」埋頭苦幹的時候,她突然通知「我」說:「我另外請了一個補習老師給你,下個星期開始上課。時間和內容都跟之前那個老師一樣,你要乖乖聽她的話,認真讀書,知道了嗎?」
一聽,「我」立即瞪大眼睛問:「為什麼要轉?我很喜歡那個老師,成績也有所進步,不是嗎?」
「我不要一個會放縱我女兒的補習老師。」
「放縱?」
她瞄了「我」一眼,然後別過頭,沒有說話。
「我」滿臉不解,十分傷心。
那個補習姐姐既親切,又聰明,能輕易解答所有疑問。今天看到「我」很累,還特地允許「我」去睡覺。媽媽怎麼要趕她走,換一個新的老師。下一個老師也會像那個姐姐一樣好嗎?
「媽媽,我不想轉老師。可不可以繼續讓那個姐姐教我唸書?」
「不可以。」
「為什麼?」
「⋯⋯」
「媽媽⋯⋯」
「⋯⋯」
「媽媽⋯⋯」
「別叫了,煩死人!我說要換老師就要換老師,不關你的事!給我專心做你的功課!」
「⋯⋯」
委屈的淚水積在眼眶內,「我」未能把它們鎖在眼裏。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掉在習作上,形成一個又一個濕印。問題在水幕下變得模糊,腦袋也因傷心而變得遲緩,想不出問題的答案。可惜,媽媽看不見。就算她看見了,也沒有管。任由我安靜地掉眼淚,為一個對當時的「我」不理解的理由哭了起來。
一直到小五,我才終於明白當天為什麼會哭得如此難受了。
媽媽愛的不是我,她愛的是能考高分的「我」、會乖乖聽她的話的「我」。我只要乖巧地跟隨她的指示,走她安排的路,往「成功」奔去就好。
當「我」了解到這事實時,彷彿聽到心房緊緊關上的聲音,「架」一聲地鎖上。
不是突然起了反叛心。而是心淡了。心累了。心碎了。
理應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卻不愛你,還有什麼比這更叫人感到心淡的事?
已經不想再拼命逼自己符合她的理想,已經不想再用生命換取她的笑容,已經不想再付出沒有回報的愛。
從那時開始,「我」不再盲目順從她的話。學校的功課「我」會一一完成,因為那的確是身為學生的責任,而且也不是學校的問題。興趣班也會上,畢竟已經付了錢,不上白不上,當做增進自我也不錯。可是任何額外的工作也一定不做,不管她如何對「我」大叫、大罵,甚至打「我」也好,也決不會再屈服。
另外,不想時刻面對她那不滿和生氣的面孔,一吃完晚飯便關自己進睡房,如非必要絕不出來。
對「我」和媽媽之間的情況一知半解的爸爸曾經苦口婆心地勸「我」和媽媽和好。但是「我」堅決不讓步,還生氣地把他趕出房間。
從此,「我」便被標上「叛逆」的標籤。先不必理會媽媽如何看待「我」,連一向疼錫「我」的爸爸也認為「我」難以靠近。家中的氣氛僵冷得教人待不下去。
幸好,他們都要上班,更因工作繁忙而十分晚才回家。
說真的,「我」仍為那一天對爸爸生氣而感內疚,但是他若能多嘗試了解「我」,而非單靠媽媽的描述下定論的話,必定不會對我說出那番勸說。所以「我」不會持地跟他解釋,也不會奢求他為我們解決問題,只求他不要變得像媽媽一樣煩人。
而說到媽媽,她當然從沒放過我,特別是「我」的耳朵。
即使很晚回來,仍要在客廳抱怨個不停。偶然週末在家,遇上「我」從房間走出來,便會抓緊機會「提醒」我要讀書,應該做她給的練習,去上她報名的補習班-自從有次「我」不讓不知是第幾個新來的補習老師進屋後,她便不敢再聘請新的人來。
每次回校見老師時便拼命問老師「我」上課的情況、「我」的成績如何、「我」能上什麼中學⋯⋯而老師面對一、兩次後已經習以為常地回答說:「陳雪怡的成績不錯,能升上不錯的中學。可是可以多跟其他同學互動一番,可以試試多跟黃卓盈以外的同學相處一下,多交些親密的朋友。」
而「我」也總是低着頭,一言不發。不用等多久,媽媽又會忍不住插嘴說:「她自小就有點怕生,所以會多花點時間才和人熟起來。」
「我」勾了勾嘴角。
怕生?我嗎?
「那老師你有多肯定她能升上Band 1 的中學?」
「這⋯⋯因為她還在就讀五年級,所以很難馬上給一個準確的猜測。不過只要她繼續保持現在的水平,要進一所好的中學並非難事。」
「是嗎?現在的成績就行了嗎?不用再提升一點嗎?」
「不用⋯⋯」
通常在個時候,「我」已經魂遊四海,不想再聆聽這無聊又無謂的對話。
嘛,接下來的日子跟以往也沒什麼不同。升中試也考得不錯,雖未到可以升上女拔的地步,但也一定可以就讀一所好的中學。或許是對這個成績挺滿意,媽媽有段時間沒有煩着「我」,自己去翻查不同中學的資料。
「我」把她的行動看在眼內,有想過瞞着她自己選中學,可惜那張表好像需要家長簽名。不過就平心而論,由她來選也沒什麼大不了,畢竟「我」的腦長在自己的頭上,所有行為也由自己控制,即使上了一所超級名校,「我」不想讀的話,自然沒有人能強迫「我」讀書。
就這樣,經過數個面試和入學試,「我」順利入讀了現在就讀的那所中學。
故事在這兒結束,我的意識回到這所圖書館。閉上書,我靠着書櫃,用神奇地冷靜和平淡的頭腦分析剛才看到的事。
簡單來說,一切的問題都是源自於她身上吧!終於弄清楚了,我沒有改變,變的都是她。
可是一想起小時候好動的自己,我不禁撫心自問:「我真的沒有變嗎?」
假如變的是我,那難道是我錯了嗎?
令我不得不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逃離了世界,對生存和未來感到恐懼的人,是她,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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