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這一睡,又陷入深沉的泥沼。
幽冥的天空是濃墨般的絳紫,一抹慘澹月影低垂,在濃密的陰氣遮罩下,無聲傾訴亙古流傳的淒冷。蜿蜒在荒蕪沙礫的望川河一望無際,沒人知道這河是從何處來又往何處歸,只猜許是那天上星河的倒影,將世間無常的怨都凝聚至此。
刺骨的陰風襲過滿目蕭索,一塊半碎的頭骨被吹得滾了幾圈,遠遠對上正巧走來的人,空洞的眼窩便乍現一點螢光,又轉瞬消逝,殘燭終是殆盡。
克里斯背著奄奄一息的人,一步步往前走。沾染血跡的靴子極為沉重,卻只留下淺不可見的印子,彷彿走在這荒原上的只是一縷不著地的幽魂。
能出入陰陽交界的路,並非只有鬼門關前的那幾條大道,在遠離地府的幽冥荒境裡,也有短暫的裂口不時出現,只要時間沒估錯,那就是他們逃出生天的希望。
胸腔被冷風狠狠灌入,激起一陣刺痛,克里斯悶咳一聲,吞下湧上喉頭的腥熱吞,就托了托背上的董司常,繼續邁出吃力的步伐。失去契約之力的他已恢復凡人之軀,不再擁有優秀的體能與修復能力,只能憑己身過人的意志與怨恨支撐著。
恨蒼天無眼,恨小人作祟,更恨自己不夠強大,無力保護心愛的人。
「阿克。」
背上傳來微弱的聲響,克里斯快速調整狀態,恢復一貫的爽朗語氣,「安怎?」
回答他的,是一雙摸上臉頰的冰冷小手,幾乎要凍碎他佯裝出來的堅強。
董司常自小受盡寒毒之苦,體質本就較為虛弱,如今好不容易才從咒殺中解脫,還沒恢復元氣,就又受包閻王一掌,差點神魂俱滅,若非董閻王事先偷塞了些仙藥給克里斯,否則他早就要熬不住了。
「董小七?」克里斯又喊了幾聲,都沒等到回應,只發覺肩上有微微的溼意,在這陰冷的地方,連淚水都冰得教人心寒。他咬著牙壓下心頭酸楚,保持開朗的語調,說:「哭瞎密啦?你看,裂縫已經開了,就在那,再過一會,我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可是,阿克,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話聲方落,強大的威壓倏然降落,克里斯震驚地瞪向後方,竟見三位閻王率領鬼兵飛奔而來,聲聲盡是誅滅討伐之辭,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團團包圍。
不!他們明明熬過了千辛萬苦,只差臨門一腳,怎會突生變故?
克里斯不甘地嘶吼一聲,爆出僅剩的全部靈力往幽冥裂縫衝去,拼死也要把董司常送出去,但他沒想到,在裂口即將關閉的那一刻,被推出去的人竟會是他。
「董司常!」他奮力捶打被陽光炙烤的柏油路,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扒開那該死的陰陽相隔,即使逆天而行,也要救回那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拖累他的蠢蛋!
忽然,一個人從身後壓上他,詫異地驚呼:「哇!克叔你怎麼哭了?」
這聲音?
克里斯茫然地回過頭,竟見到一臉燦笑的俊俏男孩,才醒悟過來,他又作夢了。
——長久壓抑的不安與思念,將不同時間的記憶全都混淆了。
葉育,一個他從小娃兒照顧到大的孩子,每天陪著玩耍吵嘴,陪著打架,又陪著傾聽戀愛煩惱,即使後來因失憶而性情大變,他也一直看著對方哭泣或歡笑,卻那裡知道,他最後也必須親眼看著這個視如親兒的人被天雷打得煙消雲散。
「你在看什麼?」葉育探過頭,瞧見他腿上的東西,頓時睜大碧亮的雙眼,不可思議地大喊:「看軍曹也會看到流目屎?克叔派器(壞掉)啦!」
「死囝仔,你才派器!」
克里斯怒地巴去一掌,被身手敏捷的葉育閃開後,就開始兩人例行的摔角賽,你一拳我一腳,什麼招式都使出來,直到他以一招過橋摔把葉育壓在地上,聽著死小孩唉唉大叫:「執事救命!」才終於笑出來。
這樣調皮又欠揍的小育,他十分想念。
「克里斯,別太粗魯。」
低柔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無奈,克里斯聞聲望去,正是擺著一張古板臉的黑晊世,而對方身旁竟站著蓄了一頭烏黑長髮的葉育,同樣精緻的五官,已不見曾經燦爛的笑容,只有被憂愁繚繞的恬淡靜雅,也固執得讓他這個作老爹的心裡犯疼。
不知何時,天空閃過驚心動魄的銀光藍電,打散了眼前的一切,只留下那堅持自稱尤爾的葉育,彷彿他又回到天降五雷的那一日,尤爾蒼白的臉蛋爬滿了漆黑的紋路,一如自己現在的身份——魔族。
生命中所有珍視的東西,都從那五道誅魔天雷落下後,被一一剝奪。
「你為什麼要這麼傻?」克里斯抓住尤爾單薄的肩膀,即使知道這是夢境,也無法克制地大吼:「成魔又如何?你以為犧牲自己就不會連累我們嗎?錯!地府根本不在乎這些!你知道他們怎麼對董事長的?我們費盡心思殺了魔女,結果還不是……」
兜兜轉轉繞了這麼多圈,他們依然也無法逃出失去摯愛的詛咒。
「克叔。」尤爾難得朝他揚起笑靨,笑得像個孩子,「謝謝你給我一個家。」
剎那間,他回到許久前的最初。
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獨棟別墅裡,一個小屁孩抱著白色狐狸,上下亂跑地咯咯笑,身後跟著哭笑不得的男人柔聲勸說:「小心看路。」孩子的親媽卻粗手粗腳,一個不小心就撞得小孩哇哇大哭,戴著墨鏡的阿宅窩在牆角研究機器,穿著和服的女子貼心端來茶水,廚房永遠燉著香味四溢的湯,客廳裡也永遠有吵不完的噪音。
世間最平凡的幸福不過如此。
克里斯靜靜坐在沙發上,望著這熟悉又遙遠的一幕。
突然,他的腰身被戳了一下,轉頭望去,就見董司常正用一雙烏黑大眼注視自己,毫無波瀾的稚嫩面容下,是百年來默默潛藏的愛戀,讓他心中一軟,便低頭吻了上去。
「阿克。」
視野再次暗下,所有溫暖都被殘酷的現實洗刷而去。
懷裡的身子又硬又冷,像泡在幽冥寒池中的冰雕,連顫抖都是種奢侈。克里斯心痛地流下眼淚,想用自己的體溫去融化董司常身上的冰寒,卻見裂痕依然不斷蔓延,一點又一點地割破他所珍愛的每處肌膚,而他已被凍得放不開手。
「你要……活下去。」
不!
碎裂的冰雕化為粉末,他在惡夢中又一次嚐到戀人魂飛魄散的痛。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ErsF76ccd
「轟——」
一樓偌大的觀察室,忽然爆出銳利的戾氣,尖銳的警鳴大響,躺在法陣上的人睜開佈滿血絲的雙眸,奮力躍起,以驚人的速度往外衝去,卻一頭撞上隔離結界摔倒在地板上,力道之猛,竟讓整棟大樓有幾分搖搖欲墜之感。
這時,結界被撤去,湧入難計其數的兇殘魔獸,此起彼落的嚎聲伴隨沖天腥臭,腥紅的血目只有麻木的殺意。已被激起血性的牠們,張大沾黏唾液的利齒,毫不猶豫地衝向男人。
緊接著,結界落下,斷絕任何逃脫競技場的生機。
深陷夢魘的克里斯面容扭曲,意識混亂地遊走在現實和虛幻之間,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能在被染紅的視野中,依循血脈裡的好戰因子而動。
他揮舞凌厲的利爪,不論對手的體型比他大上多少,都能準確找到要害,將對方撕得支離破碎,動作敏捷,下手狠絕,像要藉一次又一次的殺戮宣洩心中仇恨,而這戰績也確實勝過以往的每個實驗品,讓參與這場實驗的所有人都嘆為觀止。
「不愧是那一個支系的天目人族後裔。」有人忍不住讚嘆。
然而,他們還高興得太早。
被放進去測試的魔獸很快就被肅殺一空,但克里斯卻像殺上癮般,還想繼續再戰。他發現沒對手了,便開始瘋狂地撞擊結界,每一下都掀起不小的震動,連地面也轟隆搖晃,看得人心底發顫,深怕這野獸會打破牢籠的禁制掙脫出來。
一樓的研究員見結界逐漸不穩,驚覺這場改造已超出預料,便緊急撤退。
在二樓觀看的安慈皺起眉頭,神情十分凝重。
艾娃急得要命,見約翰仍一副事不關己地滑手機,不禁氣結,「你還有心情玩?讓你再三確認有無問題,結果又失敗了,你說我們去哪重新找人?」
數千年來,他們致力於還原遠古天目人種的血脈,試圖培育出一個最完美的戰士,以實現他們的最終計畫,可惜,每一個實驗對象不是陷入癲狂,就是無法通過比鬥測試。安慈歷經無數次的失敗,終於歸結出兩個原因:前者是混雜的天目支系血脈過多,致使在改造過程中相互衝突而發狂,後者則是覺醒的支系血脈不夠強大。
他們尋尋覓覓,終於找到葉育這個既是純淨之魂又是單一天目支系後裔的優秀人選,可惜中途出了差錯,葉育的真實身份令安慈不得不毀掉他。因此,克里斯成了他們的新希望,雖然他擁有的天目血脈十分稀薄,卻也是精純的單一支系,還是天目人種中最受崇敬的一支。
照理說,這一次應當會萬無一失,但此時看來,恐怕又要功虧一簣。
約翰挑了下眉,檢查自己偵測出來的數據,各項指數都超出預期的水準,堪稱完美,再打量了下克里斯的狀況,虛心求問:「哪裡失敗?」
「一個意識不清、無法控制的野獸,只知殺戮,要他何用?」艾娃沒好氣地說:「都忘了你是純惡之魂,怎麼可能懂靈魂的真義?」
「……」
喔,這個人身攻擊好有道理。
約翰淡笑不語地低下頭,溫文俊雅的臉上毫無怒意,像極一個接受前輩教誨的翩翩君子。艾娃見狀,本想再遷怒幾句的心情也沒了,便輕哼地朝外走去,「我去處理失敗品。」
「慢著。」安慈忽然出聲。
艾娃不解地停下腳步,「主人?」
安慈無視她的疑惑,注視下方恍若失心的男人。
艾娃不敢擅做主張,只好走回安慈身邊觀望了會,見克里斯仍無好轉跡象,不由遲疑地咬了下嘴唇,「主人,您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為何這麼……相信他?」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為何安慈這麼在乎克里斯?
她跟隨安慈最久,對主人的脾性自然是最為瞭解。以往的實驗對象若有一點不理想,安慈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捨棄,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執著,更別說這五年來對克里斯的所有包容,就連他一向最寶貝的純惡之魂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再確切點來說,克里斯甚至沒有一點符合安慈過往會招攬的標準,除了原祖天目血脈以外。
安慈的神情稍緩,「還記得你是如何跟著我的?」
「記得。」艾娃低下頭,滿懷虔誠的臉龐褪去所有豔色,看來竟有幾分清麗,「是您救了我,又助我重獲新生報仇雪恨,艾娃願永遠效忠主人。」
「知道我為何願意救你?」
艾娃搖頭。
「因為你有機會逃跑,卻沒有。」
艾娃一愣,「您的意思是……」
安慈輕嘆:「即使希望渺茫,你也不曾放棄要打敗仇人,克里斯也是。」
而他自己亦然。
一個靈根普通的武夫,本來是入不了安慈的眼,直到他聽說有人劫獄救七世子,且屢敗屢戰,才對克里斯起了點興趣,又見對方即使性命垂危,也要孤軍奮戰,不屈不撓地與地府作對,那份近乎自殺的愚蠢與執著終於打動了他。
——同樣的遭到背叛、同樣的失去所有、同樣的孤立無援、同樣的寧死勿屈、同樣的與天對抗,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他沒想到,讓葉育見識到「光明」之惡而倒戈相向的計謀,竟會落實在意外之人身上,更沒想到的是,對方也擁有單一天目的血脈,令他不得不更動帶罪仙靈的祭品人選,藉董司常的安危來牽制克里斯。
不過,現在這結果又出乎他意料了。
一個即使成魔也不被聖碑視為背叛光明的人,其精神力應當比他最初看好的葉育還強大,沒道理會敗在回歸原祖血脈的衝擊上,究竟是什麼讓克里斯陷入癲狂?
安慈仔細感應克里斯的心緒波動,發覺對方雖然情緒激烈起伏,卻並非是徹底地混沌不清,反倒像是在執著什麼的狠勁,便沉思了會,對約翰說:「你去注射病毒,把他喚醒。」
「……」
Excuse me?
約翰的逼格再高也懵了。
要他一介文弱醫生跑到發狂的猛獸面前去打針,然後樂呵呵地鑽進對方的意識裡拍拍手說:「親愛的,早安,該起床了。」這怎麼看都不是他的畫風,何況估計他還沒走近,就會被一掌刷成地上的屍塊了。
於是,約翰輕咳一聲,回予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若大人的傳音他都聽不到,我想現在再施打病毒也不容易作用,當然,如果當初沒幫他解毒,也許就會不同。」
言下之意,這都是安慈大人的鍋,他不背。
其實剛說完就發現問題點的安慈:「……」
「呵。」
才被人身攻擊的純惡之魂,就、是、任、性!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ih2VPcp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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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啦!」
結界終於發出一聲碎裂,散作齎粉消失。一人踏入滿地狼籍的觀察室,趁克里斯反應過來前,就迅速欺近。白晰的手腕一轉,細長的針筒便要刺下。
電光石火間,一道疾影閃過,來人的手就被緊緊握住。
安慈頓了一下,有些意外自己竟能被擋下,又見對方沒有進一步攻擊,眼底的陰霾才總算一掃而空,揚起壓抑著激動的滿意微笑,「清醒了?」
克里斯像是終於發洩夠般,一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汗水自低垂的染血臉龐滑落,滴在凌亂的腳印上,差點污了懸在胸前晃蕩的項墜。他直直瞪著白色的小兔頭,聆聽滿腦海迴盪的呼喚,被原祖血脈支配的喧囂才漸漸平息。
夢醒了,但耗盡心力的空虛與夢魘殘留的餘悸,仍讓他處在茫然中無法言語,直到一股熱流自眉心緩緩流入,他才鬆開安慈的手,乾啞著嗓音問:「什麼情況?」
「你成功了,現今世上唯一的上古高階人種。」安慈放下輸入靈力的手,收起針筒,又一個翻掌,多出一杯水,「喝口水歇一歇,接下來,該是實現計畫的時候了。」
克里斯接過水一口灌下,緩解喉腔的乾涸後,暢快地抹了把臉,才發現手上全是黏膩的血,再環視慘不忍睹的四周,竟都是魔界最兇殘的猛獸屍塊,就不禁捏了把冷汗。
靠!好家在他打贏了,不然到時要怎麼去見董小七?
這麼想的同時,他又忍不住慶幸被改造的人是自己。按照安慈的最初計畫,是希望讓葉育來接受這返祖改造,但那孩子連自身成魔後的兇殘都無法接受,又如何能熬過這毫無人性的殺戮考驗?與其讓小育在一次次改造中崩潰發瘋,還不如由他來承受。
忽然,一陣窸窣聲響傳入耳裡,克里斯循聲往上望去,就見二樓站著許多人,那些人幾乎都在用一種觀察稀罕珍獸的目光打量他。他下意識抖了抖耳尖,發覺聽力變得比以前更加敏銳了,甚至能清楚聽見那些研究員的竊竊私語。
「這項實驗成功,往後能改造更多物種……」
「不知之前的實驗體還能不能重新試過?」
「還談那些廢棄的失敗品做什麼?都拿去回收了。」
操!
克里斯眉頭一皺,朝那兩人瞪去,凌厲的殺氣嚇得他們立刻噤聲。
安慈捕捉到他臉上的厭惡,便傳了道密語給艾娃,讓多話的人永遠閉嘴後,溫言勸道:「要幹大事就別拘泥小節,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無須分心在多餘的憐憫上。」
「喔,你親愛的日帝教的?唔!」克里斯不予苟同地回完嘴,就被一股威壓打得氣血翻湧,整個人像被釘住般無法動彈,饒是他想催動靈力抵抗都無濟於事。
安慈的臉色極冷,似被戳中逆麟,烏眸深沉,「克里斯,有些話,我可以任你隨意撒野,但有些人,你絕不能有半分污衊。」
「……」
威壓撤去,克里斯不悅地抹掉嘴角血水,勉強找到還算乾淨的背心一角,將小兔項墜擦了擦放進衣內,就理也不理安慈諱莫難測的神情,大步離開。
約翰站在二樓,將兩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漸深。
艾娃執行完安慈的交代,帶著一身血味回來,望見站在窗邊的優雅男子,不由伸臂勾上他的脖子,漾起艷麗的笑靨,柔聲嬌語:「你不但收取小福星的魂魄,又順利將朶爾送進西方地府,還成功幫主人造出他希冀的戰士,一連立了這麼多功,果真不負主人對你的期待。」
約翰溫柔一笑,「是大人英明,我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是嗎?」艾娃伸出豔紅的指甲,輕刮他俊雅的臉,「我還以為主人決定處死你的心肝寶貝,讓你心生不滿,才會到現在都不認他為主,只肯喊他大人呢。」
「您誤會了,在我心裡,只有『大人』這個稱呼才能表達我最高的崇敬。」約翰摟住貼來的身子,在她耳邊呢喃:「何況,尤爾依然在我的一手策劃下步向毀滅,甘願以最壯烈的方式結束生命,如此驚心動魄的傑作,我豈會不滿?」
因為——「不滿」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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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回房沖了個澡,心想快要能見到董小七了,便對著鏡子打量一番,開始修剪五年未理的頭髮,又將鬍渣都剃了乾淨,從一個邋遢大叔變回充滿朝氣的大帥哥後,才圍著浴巾踩著夾腳拖出來,嘴裡還哼著連他都不知道的歌,澄藍的眼眸盡是久違笑意。
不過,這份愉悅在看到安慈出現在他房裡時,就立刻蕩然無存。
他挑了挑眉,瞥了眼對方身旁托著什麼東西的一朵黑霧,心想這人也不是第一次不請自來,就懶得過問了。於是,他連個招呼也不打,逕自從冰箱拿出啤酒,先乾了爽一回再說。
安慈看向煥然一新的克里斯,不禁一怔,隨即掩去心思,而一向淡定自若的臉也難得出現了猶豫之色,因為這房間比他上回過來又亂了不只一倍,用豬狗不如來形容都玷污了豬狗,讓他拿不定主意該把東西放哪。
偏偏克里斯也不理會那股略帶幽怨的視線,喝完啤酒就嘴巴一抹,大搖大擺地走到衣櫃前抽掉浴巾,如此豪邁奔放,囧得安慈只得趕緊別開目光,將視線落在床上的染血衣褲,頗有氣無力地說:「你每天就這麼睡在這上面?」
克里斯頓了頓,不由誠懇道:「我忽然發覺你很像我一位非常親密的人。」
安慈愣,「誰?」
「我老母。」
「……」
克里斯穿好內褲,在櫃子裡翻找一通,毫無所獲,就走到床邊拉開棉被,挖出幾團皺巴巴看不出原型的東西,顯然是打算從這裡挑出一件勉強能穿的衣服。
安慈看不下去了,將黑霧送到他面前,「這裡。」
只見黑霧上擺著一塊折疊整齊的白布,布面上的繡紋精細,流轉著淡金色的靈光,可見這絕非一般之物,克里斯便問:「這是幹嘛?」
「特別為你準備的,穿上便知。」安慈不再給他發問的機會,直接一個揮指,讓白布凌空而起,宛如一條靈巧的白蛇,朝克里斯迅速飛去。
「喂喂喂!你等一下!」
有聽過被強行扒衣,沒聽過還有被強行穿衣的,特別是這款只用一塊白布飛啊飛的穿衣法,這是要Cosplay木乃伊還是倩女幽魂?操!
熊熊被自己的腦補囧到,克里斯一臉吃屎地往後一跳,抬腳就將拖鞋踢向白布。
誰知,白布彷彿是感應到什麼,竟躲開夾腳拖攻擊,以更快的速度纏上克里斯的身體。剎那間,布上的繡紋金光大放,接著他眉心一燙,似乎有什麼裂開,一股力量自下腹湧起,如共鳴般隨白布的穿梭流竄全身,靈魂也像掉進一個漩渦,被送進另一個時空。
那是不屬於認知裡任何一個地方的壯蔚山海,奇鳥飛騰,異獸咆哮,飛砂走石間,金戈鐵甲齊鳴,殺伐鼓聲連天。他的胸口在翻騰,盡是豪情壯志,遂憑著一股沖勁奮力一躍,竟穿過雲海,以氣拔山河之勢擊出一拳。
山崩石裂,掀起了萬丈波瀾,底下的萬千子民齊聲吆喝,他感覺自己乘著颶風衝破蒼穹,天地為之色變,一道巨大的天雷劈空落下,隆隆轟聲不絕於耳。
又是一個剎那,就已歷過滄海桑田,轉瞬來到了現在。
克里斯錯愕地張大嘴,半晌後,才晃了晃腦袋,左看右看,依然是他豬狗不如的臥房,才發覺剛才的所見所感只是一場幻覺,便問:「你給我下什麼幻術?」
「不是我,是你的衣服,那也不是幻術,而是你的原祖傳承。」安慈上下打量他一番,難掩滿意之情地點點頭,「很合適。」
「瞎密衣服?」克里斯低頭一看,發現白布竟已變成衣褲,便納悶地轉到鏡子前,只見自己穿著極似皮革的無袖套裝,貼身的剪裁完美展現每一處肌肉線條,敞開的胸口還浮現一道淺淺的圖騰。他仔細比對了下,果真是布料上的繡紋,「這怎麼回事?」
「上古天目人族皆為貴族,他們之中有一宗族驍勇善戰,力大無窮足以劈天,叫……」安慈發出兩個怪異的音節,果不其然收到克里斯疑惑的目光,便笑道:「以現在語來解釋,就是『人王』之意,而你身上穿的就是他們領袖傳承的戰衣,胸口的紋印即是族徽。」
「那時,人人以他們馬首是瞻,在那人神妖魔混雜的時代,戰爭衝突不斷,特別是當創世的那匹上古神離去後,人命更如螻蟻,唯有天目人族方能與永生者一戰,其中便以人王支系為最,他們甚至還曾率領天目人族向天宣戰,幾乎就要成功了。」
安慈冷笑一聲,是嘲諷亦是輕蔑,也或有生在當時卻飽受不公的憎怨,令那鶴髮童顏流露出符合真實年記的滄桑。他仰頭注視一身英氣颯爽的克里斯,忽有幾分恍神,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撫對方胸前的圖騰,像在藉此回憶那些塵封的過往。
「不過,他們最後也沒能當上人族的王,一場滅世巨洪將高階人種盡數消滅,倖存者雖有天目,但為了生存繁衍,不得不接受天帝的安排,與普通人族姻親,而在一代代的血統交融下,消失在歷史洪流中,這戰衣便再也無人能穿。你是它沉睡萬年以來第一個,也將會是往後唯一一個的主人。」
克里斯微皺眉頭,感覺被撫過的地方有些酥麻,便心中一動,握住那隻手,望進安慈那雙深幽的烏黑眸子,有些猜不出對方這舉動的用意。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似乎就是安慈種在庭院裡的那些花,但在酒精的催化下,竟讓此刻的無聲凝視變得有些曖昧。
身為一個資深前直男,即使他被董司常掰彎了,也從來不會跟某些特殊女性群族一樣,用特殊的濾鏡去看男人之間的互動,但現在這個情況……
一個靈光閃過,克里斯想起月仙貝貝的那場打賭,就臉色一沉地推開安慈,從換下的牛仔褲裡掏出一包菸,漠然道:「別忘了約定,我幫你打完這一仗,就會帶董小七離開,之後你要對這世界幹什麼大事,都與我們無關。」
「……」
狼崽大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安慈沉默地收回手,垂下有幾分冷意的眼眸。不可否認,他對克里斯確實有好感,但那份好感還不足以令他放棄一切,何況世上沒有他斬不斷的緣分,就連守護者與上古神子的永世姻緣都能被他粉碎,區區一個小月仙牽的紅線又有何難?
於是,安慈抬起恢復溫和笑意的眼,一如既往地柔聲說:「放心,事成之後,我定會遵守承諾,絕不阻止你們倆遠走高飛。」
因為,他執意要留的人,必會自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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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人界極北的天空轟地落下一道赤紅雷火,直直打入一座巍峨冰山,一朵豔紅花火於山尖綻放,卻又似被冰雪凝住般不增不滅,灼灼其華,蔚為奇景,一時間,成為各旅遊攝影網討論的熱門話題。
凡人不知,此刻的天界已一片嘩然。
天帝面色凝重地注視異象,手中的玉杯已被捏碎。只見仙氣繚繞的天空,竟浮現一抹狀似蓮花的血紅薄霧。他眸色一沉,趁滿朝文武無暇顧己時,掏出不符他高冷帝神形象的哀鳳,傳出訊息。
——「天目人族現世,封印將破。」
西方地府的貴賓房裡,路西法故作高傲地在朶爾身邊踱步,一心沉浸美色中。這時,歡樂頌的鈴聲響起,他抽出一台背後貼著「主愛世人」的哀佩,打開死對頭米迦勒傳來的落落長簡訊,半晌,他將訊息轉發出去,並多打了句話。
——「是時候了。」
魔界的萬魔宮中,七魔君之首的傲魔,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瞭解,親愛的父親。」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pQ7nCjtCi
台灣,一處陰暗的巷隅,亮起一撮金光,照出一張過份削瘦的憔悴臉龐。蒼老的容顏看似與一般市井老人無異,卻又滄桑更盛,彷彿這人經歷過無數劫難,既疲憊得了無生氣,又似看透一切地沉靜。
指尖於空中滑動,結成一道五芒星印,男人低念一聲咒語,將結印散作無數星點飛逝,幾分鐘後,一顆紅白相間的圓球便憑空砸來,將他吸了進去。
男人再睜眼,便已站在一個客廳裡,面前是一位熟悉又陌生的老朋友,他始終抿直的嘴角才稍有鬆懈。然而,五年多的心結與隔閡,讓他們一時間都難以開口打破沉默。
蔚仙深深注視著對方,心中幾番嘆息,非為那頹頹老矣的外貌,卻為那沉如止水的靈魂淡光,直到男人肩上的黑蝶化作一個身穿和服的美麗女子,這份感傷才總算被沖淡。
「仙君別來無恙。」女子欠了個身,掩嘴低笑,許是想起兩人上回的碰面。
「別笑話我了,我這身行頭可不容易。」蔚仙無奈地乾笑完,就將手中緊握的藥瓶遞去,「辛苦了,乞顏他們正在等你,這能解開你身上的禁制。」
男人遲疑了會,接過藥瓶灌下,一道光芒過後,就恢復俊朗儒雅的青年之姿,唯獨眼裡的神彩依然沉寂。他一言不語地交還空瓶,踏著穩健許多的步伐,直直沒入蔚仙身後的那道牆,彷彿此生只為一個目標而行。
他穿過層層屏障,來到龍鬼最隱密的禁地。偌大的房裡,許多前所未見的精密儀器以某種規律圍繞在一個龐大法陣外,為懸於法陣上的人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
這一刻,男人黯淡的眼眸,終於浮起些許波瀾。
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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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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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是)間(奸)情小劇場 Part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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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帥了的克叔,才收到老闆想潛規則的暗示,就又迎來同事的性騷擾。
艾娃貼上她的大胸細腰翹屁股,「來打一炮吧。」
「……」
魔界女子就是這麼率真不做作,跟人界那些裝白蓮花的妖豔賤貨好不同!
克叔委婉道:「人類之中某個特定族群曾有一句話。」
「什麼話?」
「一入腐門深似海。」
「……」
艾娃怒了,「你明明本來就喜歡女人的,我到底哪裡比不上董司常那個死矮子?」
克叔生無可戀地瞥了眼對方擠過來的洶湧波濤,「拎盃現在喜歡平胸系。」
「……」
艾娃氣哭。
去你媽的死基佬!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IFo7H80UD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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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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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的你們應該都知道是誰回來了~XDD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q9xe0Sf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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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叔升級了,相信他未來在和%諧%大%業上會更表現得加勇猛~AwA(#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kLq8y90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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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預告】《安慈(上)》: 字數約四千多字,禮拜五發。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nMqlZiQ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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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能偵察系列】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lJv7q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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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在結束時開始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6ravNZUy3
第二部:渡入魔途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N1wXa3Gf1
第三部:暗境重生9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NrzmAZz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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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02.11.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