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
「雖然兩位都沒有直接說明,但言辭之間,卻透露出一種壓迫感,好像不早點找到就不行。按道理,既然死者光吉先生臨終前藏得很好,沒必要急於找出來,而且還刻意暗示想在生日會前找到。所以明日奈就想,難道那份情報是有時限性的嗎?如果不在某個時間前取出來,就會報廢嗎?但是兩位給我的感覺,又滿不像那一回事。」
倉科明日奈打從一開始,就不斷嘗試從言語對話間套問情報。無論是倉科源太郎及藤原雅,至為明確的,就是希望她在下星期生日會前找出來,報酬就是獲得豐富的生日禮物。然後幾番試探性詢問,得知找不回來也沒關係,至多沒有生日禮物。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令人十分困惑。這個問題直到後來不斷回想,才意外洞悉出某些想法。
「明日奈最初就在想,爺爺手下那麼多人,沒理由全部都辦不成事,而要孫女出馬。於是我大膽假設:就算自己找不到,爺爺亦必定在限期前也可以另外派人找回來。既然如此,那麼指名我的理由是甚麼呢?測試?戲弄?玩耍?」
倉科明日奈甚至一度以為是真人SHOW的鬧劇,會不會有某些隱藏鏡頭監視自己,全天候拍攝一舉一動。
「不過最終讓我肯定自己的推測,源自於藤原小姐親切友善的提點。」
「哦?」藤原雅一皺眉頭,她竭力回想,卻不記得自己有說過甚麼破綻的發言。更何況她向來行動理應天衣無縫,對方不可能逮到任何漏洞或盲點。倉科源太郎聽着饒有趣味,拋來一副放任眼前人繼續說下去的眼神。倉科明日奈思路越見清晰,一邊吃蛋糕一邊說明道:「妳不應該拿那些所謂警方蒐集的監控鏡頭影片回來。」
「那些影片有何問題呢?都是警方收集回來的證物之一。」
「既然如此,為何藤原小姐不順便遞上清單,供人核對?」
「那些事並不重要。」
「相當重要……不過就算藤原小姐遞上來,我也未必完全相信。由驗屍報告、證人證詞、現場調查報告等等,全部都是閣下取回來,轉交至我手上。縱然妳說那是從警方取來,可是一家之言,難足取信。其他的東西我不清楚,可是影片絕對是魚目混珠,有做手腳的嫌疑。」
「唉呀,萬萬想不到明日奈的疑心病那麼重,難道雄司他們對妳不好嗎?平常生活常常被人欺負嗎?」
「根本沒有那樣的事,還有請別扯開話題。」倉科明日奈前世可是深深被某些人背叛出賣,理所當然無形間對人自然多一分警戒。尤其是像藤原雅這些長得非常漂亮的女人,亦最擅長以美色誘使他人信任。現在不是談論個人經歷及心結,決不容有人帶偏話題方向,決定迅速扯回來:「拿假的影片當作證物,還要加上誘導性的說明,彷彿害怕我不會留意,完全是畫蛇添足。」
「我聽不明白啊,究竟哪段影片是偽造?哪部分說明畫蛇添足?」
倉科明日奈心中有點慌,怎麼說到這個地步,對方依然一派輕鬆呢?難不成自己的推測有錯?不對!沒可能!自己可是來回推演過無數次,可謂最合乎實際情況的推理。
「別的不清楚,不好說。可是第九段影片,東京車站丸之內中央口,那段監控影片絕對是假的。出入口的監控鏡頭,根本是安裝在相反的方向,絕不可能拍出那個角度的畫面。」
當然還有其他線索,不過這是最決定性的證據,足以否定影片的真實性。
「調查得非常認真呢。」
「確定影片是偽造後,我就在想為何藤原小姐要拿出來欺騙我。那時回想閣下的說話,大抵有一個假設。前面便利店的影片,得知死者買了口香糖;偽造的第九段影片,是在進入火車站前扔掉雪碧塑膠樽。托藤原小姐高明的話術,輕輕一句『死者在路上的自動販賣機購買一樽飲品』之類,讓兩段看似毫無關係的影片,變成有先後次序,讓觀者覺得有連繫。實際上撇除這個理由,一切都不再成立。明明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死者手中的飲料是從自動販賣機購入,為何可以得出那樣的結論呢?諒警方立案調查,亦不可能拿這樣毫無根據的推測當成事實。」
在鑑證調查中,這類情況可以稱之為「觀察者偏差」或「確認偏誤」。證據都是中立的,調查者理應以不偏不倚的角度分析。然而受到外部影響,主觀視角受到污染,便會得出原本不可能得出的結論。
好可怕的先入為主,難怪自己之後一直像鬼打牆般,推理走來走去都走不出去,持續原地打轉。皆因打從一開始,作為推理基石的證據,已經受到污染。
「直至昨天我親自到丸之內仲通街道,實際沿那幾段影片中,死者到過的路徑走一遍,實際肯定那幾臺自動販賣機真的很可疑。藤原小姐千方百計向我暗示,絕對有某些理由吧。」
「所以妳就在那邊挖出那片SD記憶卡?」
「一切都是誤打誤撞罷了。」
要不是藤原雅這傑出的一手,倉科明日奈才不會特別注意。
自動販賣機有好幾部,而且體積頗大。單憑片面猜測,還得仔細搜索。天曉得光吉健次在危急關頭,藏在甚麼地方。一個搞不好,可能會被別人先一步撿走。即使心存懷疑,但倉科明日奈亦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對好幾臺機器詳細檢查,所以當時完全是拜託肖恩及佐佐木杏珠,才順利發現黏在底部的SD記憶卡。
知悉底部有可疑的黏着物,還得想辦法挖出來。平日路人上太多,不好意思,只好晚上無人時再過去。綜合前後經過,這張SD記憶卡可謂得來不易。倉科明日奈不想隨便交出來,亦情有可原。她總得搞清楚,「主謀」究竟包藏甚麼禍心。
「接下來是明日奈的推測:死者光吉先生在失蹤前,恐怕已經想辦法將那片SD記憶卡藏好,然後向爺爺的人傳達位置。之前爺爺提過,犯人是文月基金的人。對方得知光吉先生是間諜,卻尚未掌握幕後的主謀。那麼他們有可能引蛇出洞,故意留下那張SD記憶卡布置作陷阱,安排人手廿四小時盯着。假如爺爺派人過去回收,就會被發現,繼而順藤摸瓜揪出尾巴。」
事後回想,正是因為倉科明日奈拾取那張SD記憶卡,才被那些西裝男盯上。若然落入他們手中,那麼勢必牽連倉科源太郎及藤原雅。
「如果派爺爺的人出馬,勢必會露出馬腳,曝露自己的身分。萬不得已,才想讓毫無背景來歷的我出手吧?真是的!萬一明日奈被他們擄走,怎麼辦啊?」
這才是最讓人憤怒的地方,明擺是推自己出去送死。文月基金那邊的人亦不遑多讓,那怕是三歲女孩子,都毫無憐憫之心,竟然六個人一湧而上。
藤原雅皮笑肉不笑,語調毫無變化:「結果而言,還不是平平安安嗎?我可是派上最強的人當保鑣,怎麼可能有危險呢?」
「這種感覺很風涼的話,還是免了吧。」
最強的人,是指二馬友嗎?嗯,倒是很貼切的描述呢。自己拉住肖恩及佐佐木杏珠逃出來,才讓對方救駕來遲,誠然有錯;可是歸根究底,藤原雅各方面予人的不信任感,才是自己選擇單幹的原因。她的推理之中雖然有考慮過文月基金的人都在找,卻想不到對方早就知道,還反過來布置成陷阱引自己上釣。
「要不是妳左瞞右騙,沒有向我全盤交代情報,也就不會發生那些意外。」
「即使如此,明日奈還不是成功辦得到嗎?」倉科源太郎聲線低沉,朝孫女那邊道:「不愧是我們倉科家的子孫,沒有讓我失望。」
倉科明日奈心中咒罵他的娘,這兩個人分明就是合謀欺騙她,還要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有夠討厭。不過問候倉科源太郎的娘親,等同問候曾祖母,不就是拿鋤頭挖洞埋自己嗎?
「誰是倉科家的子孫?」
「不就是明日奈嗎?」
「是嗎?難道爸爸就不是嗎?」倉科明日奈早就滿腹疑問,趁此機會套問道:「爸爸不是爺爺自豪的子孫嗎?不是和明日奈同樣聰明嗎?為何不找他幫忙?」
彷彿觸碰逆鱗,一瞬間倉科源太郎態度豹變,傳來強烈的怒氣,隨時在下一刻擦槍走火。對比之下,藤原雅至少會裝裝樣子,將慍色好好掩藏。對方有此變化,早在預料之內。畢竟對方是上流社會中人,自己是下流社會中人,二者本來就有莫大的矛盾。甚麼「乖孫女」之類的言辭,全是門面話。這位老人家,從頭至尾都沒有放下過姿態。真的打算出手,可不會理會爺孫之情。佐佐木杏珠有所不知,其實倉科明日奈同樣感受到階級高低所帶來的壓迫,只是自己想法子不去在意。
更重要的是,倉科明日奈並非無謀自殺,她可是好好準備了決勝負的「王牌」,諒倉科源太郎想對自己動手,也得忌諱三分。
「爺爺不要生氣啊,要是明日奈受驚,忘記那片薄薄的記憶體元件藏在何處,那麼就得不償失啦。」
「妳敢威脅我?」
「不敢不敢,身為孫女,自然不會貪佔爺爺的東西。只是明日奈想任性一下,要一份比較特別的生日禮物,不知道行不行?」
倉科源太郎好不容易才讓臉部回復成先前老爺爺的形象:「說吧。」
「星期六明日奈的生日會,爺爺不需要破費買禮物,孫女無福消受。」倉科明日奈終於吃完蛋糕,慢慢喝飲料,涼快一下喉嚨:「更重要的是,當天不歡迎爺爺以及倉科家相關的人出現。」
不僅要推前一步,更要邁過兩步以至三步。
黃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倉科源太郎與兒子關係不好甚至惡劣,這次也是托藤原雅繞過倉科雄司,直接抓走倉科明日奈。以祖父及父親的關係,別說見面了,連提起半句都會擦出火花,猶如剛才的情況。若然得知倉科源太郎向孫女贈送生日禮物,一旦倉科雄司知道,豈不是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戰?
「總之這次明日奈與爺爺的合作,決不能讓爸爸知道。難得生日會上邀請那麼多朋友,我想玩得開開心心,不准發生任何不愉快事件。」
「原來如此……」聽罷倉科明日奈的要求,倉科源太郎竟然爽快點頭:「明日奈如此要求,爺爺當然如實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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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者偏差(Observer Bias)及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在很多國家的調查中,都佔有很重要的份量。無論是事前進行科學鑑定的職員,抑或庭上的陪審員,均必需採取中立,不受他人主觀影響,不對事物心存偏見。
說易很難,人類往往很容易被誤導洗腦。
最簡單的,十位證人都說犯人是強姦犯,最愛姦殺女人。那怕這次事件中他是被冤枉,根本沒有姦殺死者,警方亦很容易先入為主,在蒐證時盡量找「證明他是姦殺犯」的罪證,陪審團亦傾向相信犯人犯罪的事實。
世界上很多冤假錯案,均是由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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