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眠紀》 - 017-歡欣之夜

　　回到朱印之里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在「初始的三人」與留守祭團的努力之下，朱印在我們攻進獸穴的同時，也挺過了多次的夜獸侵襲，不知道是不是「百獸將軍」已經透過他的統御能力喚走了猛獸，村莊附近已看不到凶猛夜獸的蹤影。被破壞的圍籬和瞭望台在晚間已開始了重建工程，戰鬥過的痕跡也經過清理。在村子中央廣場上集中堆置的夜獸屍體，擅長處理的村民們毫不浪費地分門別類，從可以吃的肉到可以用的毛皮與骨片、犄角、牙齒，無論男女老幼都加入了加工與分類的行列。

　　「真神大人他們回來了！」負責放哨的門衛看見我們的身影，興奮地大喊著。

　　朱印之里的村人和神道眾聽到了門衛的呼喊，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朝村口的方向聚集過來，不一會兒的功夫，村口已是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群。

　　他們全都靜靜地望著我，彷彿準備等我說什麼似的。

　　這大概就是等待領導者發言的靜默時刻吧。

　　「各位，靠近村落的夜狼的巢穴已經被我們發現了，而且順利完成討伐，以後再也不需要擔心凶猛的夜狼了！」

　　「喔喔喔喔喔喔！！！」

　　好像就是等我的一句話，雷動的歡呼聲接著響徹了全村，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往神殿的路，夾道歡迎我們的人潮直到神殿門口，綿延不絕。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我們在真神大人的庇護之下啊！」

　　讚頌的聲音此起彼落，手舞足蹈的群眾們笑容滿面，歡騰的氣息穿過冰冷的頭盔，那意念熾熱得令我的臉皮發燙。來到了這個不被邀請的世界，成為被讚頌的存在，這樣的我，不能夠無端地接受他們的愛戴。

　　想要為這個世界、為這些人做些什麼，這樣的心情越來越發強烈，可不可能莫英準備了這樣的舞台，就是希望我能夠順著自己的直覺作些什麼呢？

　　是不是只要透過這些努力，只要我變得越來越勇敢了，莫英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我不由地在心底這麼想著。

　　神殿前，當維、歷鏡與劍星，祭團的首席：離音、刑餘，已經恭敬地候在神殿門口。

　　「祖神聖言，周始如常。神道眾心，真神所依。」

　　她們虔誠禮拜，連同跟在她們身後的所有神道眾，在我的面前臣服。

　　「妳們起來吧。」

　　神道眾的服事們態度恭謹地跟在首席背後，而「初始的三人」則面帶處之泰然的笑容。

　　「對於真神閣下的凱旋，我們可不曾帶有半點懷疑。」歷鏡說道。

　　「嗯。」我一面點頭，一面環伺眼前和身後的陣仗。

　　一百多位神道眾的祭司與服事，五百多位支撐著朱印之里的村人們，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裡，正是一個以我為中心的「整體」。

　　為了莫英，我將要驅策這個她留給我的禮物，把她從八百年的迷蹤裡尋回，讓她這個「世界的開端」重回我的身邊，和我們這個「整體」同化為一。

　　然而比起這個，我更清楚地知道，在這個時刻身為領導者的我有一個非做不可的事情。

　　*!「今天是大大的好日子！」*我將靈力灌注到喉嚨裡，放大了我的音量，好讓整個村子都聽得見我的聲音，*!「這是個朱印之里的大患被解決掉的好日子，在這裡，我要各位聽我一言……」*

　　沒錯，在這個時刻，決策、謀略、往後的安排都是後話，現在最該做的事情，是回應大家的期待。

　　*!「開慶功宴啦！開宴會囉！」*我扯開喉嚨大聲宣布。

　　「喔喔喔喔喔！！」村人和神道眾齊聲歡呼，聲音大得可以震動大地。

　　木製的酒杯之間，磕碰聲此起彼落。

　　豪邁的男人爽朗的笑著，女孩們則帶著酒與美食穿梭在席地而坐的人群間。美麗的夜人、帥氣的夜人、天真的小夜人、忙著「追捕」小夜人的老夜人與大夜人，在這片紅色篝火染紅的大地上歡欣鼓舞地慶祝真神的凱旋。

　　彷彿惡夢永遠不會來，彷彿遺憾永遠不存在。

　　藍色的靈力太陽取代了月亮該有的位置，高掛夜空裡，一片蒼藍色的夜界大地上，由篝火暈染而成的紅色光影，是迷濛的夢境裡初升的旭日，是望穿的征途裡不合時宜的笑語。

　　我拿著瓷酒杯發著呆，搖晃著用「峋悠」的乳汁釀造而成的奶酒，令人迷醉的酒香盈滿鼻腔，告訴我雖是在這個恍若不真實的世界裡，我卻真實地活著。

　　「真神大人，請用。」離音坐到了我的身邊來，手上拿著兩盤烤得酥脆的「醬汁燒空鰻」。

　　「這是利用水、空二棲的空鰻做成的燒烤料理，點著篝火的宴會，料理總是簡單樸實的。」一旁的歷鏡幫著解釋。

　　「話雖如此，這又是一道沒見過的料理呢。」我笑著接過盤子，打開頭盔的下緣送了一口進嘴裡。

　　入口即化的空鰻肉，在肌肉的層次裡頭混雜疏鬆的空洞，像帶著焦香肉味的凍豆腐。不會太鹹，吃起來也不膩口，口感奇妙且滋味無窮。

　　「很好吃。」我望著離音點點頭，她的笑容襯在夜色裡更加甜美。

　　「雖然和真省大哥的家傷味傷去恨遠，但債朱印，為了讓真神大哥覺醒時有直夠多的東西可以出，嘔們神套眾可哈了很多苦心研究有哪些動植物是可以出的呢！」當維一邊抓起各式夜獸的烤肉往嘴裡送，一面口齒不清地說。

　　「妳給我，吞下去再說。」劍星在當維的頭殼上狠狠敲了一記。

　　「從兇惡的空鰻、到溫馴的峋悠、和我們養了數百年的雲志，都是用心的結果喔！」

　　空鰻是會飛在空中的鰻魚狀夜獸，身上有黏液，可以長到四到六公尺長，一個成年人的手臂粗。而峋悠則是身上披覆著硬甲的溫和草食夜獸，能產乳，硬甲也像現實世界的羊毛一樣能夠收成、再生，常被用來做各種器皿或甚至是防具。牠的肉雖然有些腥，但經過處理以後也很美味。

　　「真的嗎？謝謝妳們啊，當維，還有神道眾的各位。」我笑著摸了摸當維的頭，雖然她其實是個970歲的老妖怪，但個性和身材都像小孩子，讓我不由地這麼做。

　　而她也似乎很享受似的任我撫摸，從體態到天真的用詞及語調，各方面都很像真正的小孩子。

　　離音看起來是恬靜的少女，有她溫柔體貼的一面也有身為醫者固執的一面。歷鏡雖然戴著面具沒辦法看清長相，但她既聰明又充滿知性，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和高佻的身段散發出美艷又幹練的氣息，就像我在英祭的試煉之境當中見過的母親一樣。

　　劍星和我的身高差不多，也戴著面具。身板結實強壯的他，武藝高強且原則分明，是個既成熟又一絲不茍的大哥性格。硬要說的話，他和一手教出來的殺祭首席雪風，都有那麼點武俠味。兩個人都使用優雅而鋒利的長劍，使得一手目不暇給的劍法，成熟可靠，又令人信賴。

　　離音和雪風一左一右地服侍著我，而個性較為陰暗的刑餘則一如往常地端著他的酒和食物在稍遠的地方一個人享用著，倒也怡然自得。

　　這一派悠閒的景象，和可靠的人們在一起，令我在這個世界裡第一次真正地感覺到放鬆。

　　事實上，為了和離音的約定，以及讓自己出征前的心情更為踏實，我一早就起床利用姆姆洛的麵團，混入用「峋悠」的乳汁做成的奶油和起司，仔細揉麵並切好了許多雲志的肉乾，就是為了這個歡聚的時刻。

　　誰也不知道，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利用時空靈術和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曳火」及「緩速」，「預約燒烤」了很多個自己特製的「夜界披薩」，誰叫我答應了離音要讓她嚐嚐我回憶中的「家鄉味」呢？

　　看大家酒酣耳熱，似乎時機正好，我走向藏放披薩的角落，解開了視覺屏障的結界。我用靈術「振土」做成的烤窯，就這麼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裡頭烤得正好的披薩，正散發出誘人的氣味。

　　「哇喔！」眾人看著我拿出來的新奇食物，發出驚呼。

　　奶香味、姆姆洛燒的麵香、峋悠起司的香甜味和雲志肉乾的焦香渾然一體。當我用暗中請鐵匠特製的滾刀切開披薩的同時，燒融的起司就這麼從斷面奢華地流下來。烤得酥脆的餅皮邊緣發出「劈滋」的聲音斷開來的同時，美味的香氣在神殿前的廣場上飛散開來。

　　「這是我答應離音，讓她帶我學習夜界的各種食材和料理之後，我試做的光界『故鄉味』，裡面可是滿滿承載我的用心喔。試做的量並不算多，就先請三祭團的首席和三位主祭先來享用看看吧。」

　　我謝絕了離音和雪風的代勞，親自帶著熱呼呼的手製「夜界披薩」，逐一將切好的披薩片分到了大家眼前的木盤裡。流動的起司和酥脆的餅皮放在當維面前時，她差點要立刻整塊塞進嘴裡，但立刻被歷鏡和劍星一左一右地打了一下手。

　　「人家等不及要吃了啦！」當維抗議道，結果腦袋又被各拍了一下，顯然抗議無效。

　　一直到我坐回自己的位子，大家還是盯著我，沒有人先動手，真是一群可愛的傢伙呢。

　　「好啦，大家趁熱享用吧，『披薩』這種食物在熱騰騰的時候吃最棒了，試試我那個世界的味道吧。」

　　「我們開動啦！」以當維為首的愉快回答聲響起，此起彼落的酥脆咬嚼聲隨即取而代之。

　　我也跟著把試做的夜界披薩放進嘴裡，果然和我回憶的味道十分類似。焦香、爽脆、充實、綿密的口感，和我記憶中的披薩口味幾乎是一樣的。

　　但正當我愉快享用的時候，眼前大家的狀況卻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歷鏡和離音「碰」地一聲倒了下去，雪風、當維和刑餘，則忽然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劍星一副極度嚴肅的表情，我從沒看過他如此肅穆莊嚴的模樣。

　　「各……各位怎麼啦？」我戰戰兢兢地問，「是不合口味嗎？」

　　不可能，我手上的這片明明也就很好吃啊？這是出了什麼問題？我起身走向歷鏡，彎身拂了拂歷鏡的背。

　　「啊嗯！」歷鏡紅著臉喊出聲。

　　「咦.…..？」

　　「啊……嗯……真神大人……」離音一樣是滿面通紅，好像全身力氣放盡似的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但隨即又失去力氣趴了下來。

　　「嗯……呼……嗯……」雪風雖然沒有倒下來，但她抱著自己的身子好像拼命忍住什麼似的，臉上紅霞遍布，從她的嘴裡傳出了甜膩的喘息聲。

　　竟然連雪風都這樣？

　　「嗯……真神閣下，我說過的……如果要賜予祝福的話……要先給我們心理準備……」歷鏡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凌亂的銀粉紅色髮絲散亂地披覆在她汗水淋漓的濕潤肩頭。

　　「什麼？等一下，我放『心意』進去親手做的料理也算？」我凝聚了「探索」的靈力在眼睛上，還真的每塊披薩上面都滿滿的充盈著金黃色的祝福靈力。

　　「幸福感太強烈……昏過去都是有……可……」

　　話還沒說完，歷經側身倒了下去，沒了動靜。

　　同一時刻，當維、離音與雪風也失去了意識癱軟在我的腳邊，刑餘則在稍遠的地方不知道為何，急急忙忙地施展了消形術躲了起來。

　　四周迴盪著甜得令人暈眩的喘息聲……這玫瑰色的氣息簡直要比峋悠的奶酒還更容易醉。

　　席間，吃完了我的料理還能保持神智的人，好像只有劍星。

　　劍星他偉岸的身姿，與嚴肅的表情，絲紋不動的堅忍姿態，不愧是殺祭團主祭，武人之表率，在大家都禁不住暈過去的這個情況下，他仍然沒有愧對他主祭的威嚴呢。

　　「嘻嘻！」從他拼命緊閉的嘴角，漏出了一聲怪笑。

　　「……劍星？」

　　「嗚嘻嘻！回真神閣下的話，嗚噗呼呼呼呼呼呼……」

　　他拼命地按住自己的嘴。

　　「請恕……嘻嘻！屬下失陪，噗呼呼哈哈哈！！」

　　一陣勁風之後，劍星的身影旋即從酒席間消失無蹤。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

　　劍星狂放的笑聲由近而遠，最後逐漸消失在夜幕當中，獨留我一個人站在這片由女孩們所編織出來的，玫瑰色的迷霧裡。

　　「他們都怎麼回事啊？」忽然背後響起了安鉞的詢問聲。

　　我轉身看著他，只見安鉞塞得滿嘴的披薩，一臉狐疑地問著。

　　「好吃嗎？」我顫抖著問。

　　「好吃啊，這東西棒透了，我覺得我一個人能吃完一整個。」

　　我走近安鉞，緊緊給他來個大擁抱。

　　「嗯嗯嗯嗯嗯嗯？真神大人，您這是怎麼啦？」安鉞臉上的狐疑逐漸變成詭異。

　　「謝謝你，安鉞！真的！」我激動地說。

　　「咦？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別客氣喔，真神大人。」安鉞騰出一支剛拿著披薩的手，拍了拍我的背，臉上的表情還是一臉茫然。

　　以後……還是別隨便親手做料理好了，我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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