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眠紀》 - 020-義風堂

　　我們在凌晨時簡單收拾行裝，拔營之後繼續直奔化奇，好不容易在午餐之前來到了目的地。

　　一來到化奇，全然不同的市鎮氛圍立刻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整齊的石造街道，乾淨的市容，看起來熱鬧非凡的藝品店面，以及外表光鮮的路人。擾攘的街道上，行人穿著整齊且顏色鮮豔的布質衣服，衣著的配色和他們藍灰色的皮膚大異其趣。

　　朱印的穿著打扮方面，多以皮革和「衍息」所吐出的天然絲料為主。「衍息」是造型有點可愛的節肢類夜獸，行動緩慢，有硬殼，會吐絲，性格溫馴，但只生活在茂密的森林當中。化奇雖然鄰近朱印森林，但過去受到夜祭結界的影響，很難捕捉到足夠數量的衍息來發展絲製品，因此發展出截然不同的穿衣文化。

　　城鎮當中規劃有人行道與車道，聽雪風說，在朱印之里以外的地方，人們會馴養一種名叫「卡迦」的夜界種齧齒類，當作坐騎或拖動「卡迦籠車」為交通工具使用。朱印之里由於地方小，使用坐騎的機會也不多，如果真有必要，我們通常直接利用英祭的「役角」術創造英靈獸當作坐騎。像「卡迦」這種生物，除了雪風以外，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

　　那是有著褐色或藍色毛皮，外表長得像過於粗壯的水豚，有著細長尾巴的巨型溫馴齧齒類生物，無論是用作拖動籠車還是坐騎，都會先切斷尾巴以免打傷飼主。所以看起來就像是沒有尾巴的粗壯老鼠。

　　巨大的卡迦在車道上奔跑，地面時而因為牠們經過而發生振動，但此處的居民看來大多對這個景象習以為常。

　　「我們這就前往『義風堂』的化奇鎮分部吧。」雪風對看著眼前景象發呆的我們提議，「在城鎮裡面活動可不比朱印，做任何事情都是要錢的。」

　　「……所以，我們還要先去這什麼『義風堂』想辦法賺錢嗎？」我問道。

　　「這是其中一個理由，另外一個理由是：那邊也是非常好的情報來源，要調查異人的事情，去義風堂的化奇分部準沒錯！」

　　跟在雪風的背後，大街小巷地逛過去。看她熟門熟路地在路上氣定神閒地穿梭著，相比之下，我和離音、刑餘就十足像個鄉巴佬，瞠目結舌地看著大鎮的景色，一路上不住地嘖嘖稱奇。

　　在跟著雪風彎進某一條小路之後，四周的喧囂慢慢地消停了下來，周圍的氣氛變得既冰冷又缺乏朝氣。地面和建築物的風格逐漸從蒼藍色的奇石素材，換成了破舊的木造屋與土道，甚至有一些房子是使用生鏽的鐵片和布片堆置而成。

　　路上明顯變得很髒亂，而周遭的人事物也逐漸變得灰暗。

　　離音略帶不安地看著周遭街景的變化，雪風和刑餘則是自然而然地朝離音的左右靠攏。

　　看樣子就算是經常對離音非常毒舌的刑餘，私下也是很愛護離音的，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傢伙……

　　「我們到了。」

　　雪風停在一個看起來十分破敗老舊的木屋前面，上面有一面快要掉下來的招牌。

　　斑駁的墨跡，歪斜的字體，但還是看得出來寫著「義風堂」三個大字。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雪風信誓旦旦站在建築物前方，一副「就是這裡了」的肯定表情，我絕對會覺得是找錯地方了。這個爛掉的門面和招牌，搭上「義風堂」這三個字，只會讓我聯想到沒人上門的老舊中藥行。

　　推開幾乎快要被蛀爛的木門，走進散發霉味的陰暗狹窄房間，在櫃臺裡面，站著一位身材高壯的接待人員。

　　「哎呀，稀客啊！」從他所在的方向，傳來了富含磁性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屠貞先生。」雪風愉快地回答。

　　眼前是一位有著閃亮綠色短髮的男性夜人，他深褐色的身體上，滿佈發達的肌肉。巨大的雙手到處都看得到已經癒合的傷痕，說明在他不合時宜的粉紅色襯衫與白色皮褲之下，有著一副既強壯又老練的戰士體魄。

　　「很久沒有看到您了，雪風俠士，算算也有兩、三個月沒見到妳了吧？怎麼，今天還帶來了伙伴，以隱密行動著名的妳而言還真是稀奇啊！」

　　「實不相瞞，有兩位是我的伙伴，穿著戰裝的，則是我的『主人』。」

　　名叫屠貞的強壯男人瞪大了他的濃眉大眼，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哇喔，那可真令在下吃驚哪！」

　　壯漢身手靈活地從破爛的吧台翻身一躍而出，落在我的跟前。

　　整整高我一個頭的高壯男人，就這麼像一座山一樣擋在我的面前端詳著我的樣子。

　　「沒有感受到很強悍的氣息。」屠貞搔了搔他的腦袋，狐疑地看著我。

　　這是當然的，不僅僅是因為這套莫改特勤服會限制我靈力的散溢，平常我也都會把我的靈力收斂得不著痕跡，不會讓他簡單看出我的底細。

　　「幸會，敝人名叫『九方』。」我從斗蓬當中伸出一隻手，迎上他大而有力的巨手。和他這麼一握，我的手看起來就像是細小的樹枝。

　　「你好啊！」

　　「敝人不才，是最近來訪的異鄉人。因為一些原因，所以被包含雪風在內的所有人們當作主人服侍。我後面的這兩位分別是刑餘與離音，這次來到貴寶地，聽雪風的建議來此找工作。」

　　「屠貞先生您好，我是離音。」離音微笑著自我介紹。「專長是使用治療方面的術。」

　　「我是刑餘。」刑餘半瞇著細長的眼睛，冷淡地說。

　　「非常好！」屠貞和雪風有著類似的俠客氣息，他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雖然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什麼犀利的氣勢，但既然能被『謐劍的雪風』奉為主人，你肯定也不是什麼簡單貨色！」

　　這是什麼聽起來就超厲害的稱號？我轉頭望向雪風，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歪了歪頭。

　　「九方大人，雖然我覺得是謬讚…...那是在我和師傅外出修行歷練的過程當中，被義風堂的義士所起的別號。」

　　「『響劍的劍星』與『謐劍的雪風』，在我們這裡可有許多赫赫有名的事蹟喔！」屠貞高興地介紹道。

　　「那只是我們順手做了些自認正確的事情而已，其實不足掛齒。」

　　「過謙可算不上是美德喔！」屠貞爽朗地說，「我們『義風堂』可不會毫無道理地讚美一個人，不久的將來，九方先生一定也可以成為了不起的義士！」

　　「謝謝你啊，屠貞先生。」面對他過度燃燒的熱情，我感到有點招架不住。

　　「那麼，事不宜遲，就先來登記義士資格吧！」

　　他一面說，一面單手拉起了藏放在破爛木板底下的一個鐵板，在揚起的一股灰塵逐漸散去之後，顯現在眼前的，是往黑暗深處彷彿無限綿延，不知道通往何處的金屬樓梯。

　　「刑餘。」

　　「是，九方大人。」

　　刑餘運起夜祭之力，在所有人的身上點起了幽光之火，一旁的屠貞看得是嘖嘖稱奇。

　　「靈術？不需要詠唱？義風堂也有許多術士，但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屠貞先生，我等『神道眾』在『光神』的信仰體系之下，所修習的靈術自成一格。」雪風解釋道，「真抱歉，以前和義風堂一起行動的時候從來沒有提過。」

　　「哈哈，真是厲害啊！」屠貞領著大家帶著藍綠色的幽光向下走的時候，開朗的笑聲響徹密道。

　　「義風堂有很多武師和術士，大家多少都有自己的秘密，別放在心上！」

　　「感激不盡。」雪風在黑暗裡一個拱手。

　　下降了粗估有七層樓的高度，隨著壯漢一路走到深處的盡頭，看來什麼都沒有的一堵石壁，突兀地阻擋在眼前。

　　「仁義之風。」屠貞將手貼在石壁上，輕輕念道。

　　「任俠之範。」

　　從石壁當中傳出了聲音，接著石壁就變得半透明，屠貞粗壯的手臂就這麼穿了進去。

　　我們隨著他一起穿過石壁，背後赫然是間規模不小的大廳堂。由藍綠色天然夜界樹木所切割而成的木材，整齊畫一地構成了看起來堅固紮實的壁面與地板。由凶猛的夜狼身上剝下來，帶著兩顆嘶牙裂嘴狼腦袋的毛皮，豪邁地鋪設在地板上。

　　牆壁上裝飾著夜界各種凶獸的頭部標本，黃色的燈光讓整個廳堂看起來明亮又寬廣，許多看起來身懷技藝的人，在這裡交頭接耳、舉杯同歡，活像個專門接待水手與冒險者的熱鬧酒吧。

　　「歡迎……喔？竟然是新人啊，一次這麼多人？」

　　一位看起來身材健美，有著結實美麗體態，頂著一頭黑色長馬尾的尖耳女性在石製黑色吧台後面招呼著我們。以夜人而言，她的髮色可說非常稀奇。

　　「你們好，我名叫蒙悅，姑且算是義風堂化奇分部的部長。」

　　「大姊頭，他們是要來登記義士的喔！」

　　屠貞大聲介紹，周遭響起了如雷的歡呼聲。

　　「喔喔！又有新血要加入了嗎？」

　　「那邊的可愛小妞也是新伙伴嗎？太讚了吧！」

　　「喂，戴著頭盔的小哥，別害羞啦，頭盔拿下來，大家一起喝酒啊！」

　　此起彼落的吵鬧聲，彷彿要把整個義風堂屋頂給掀掉似的，雖然感覺上所有人的聲音加起來都還比不上屠貞的音量，但他們那過度的熱情恐怕不在屠貞之下。

　　像他們這種鬧法，還真令我懷疑他們是怎樣隱密地躲在這個地下建築裡的。

　　「唉！吵死人了！你們這些死醉鬼，閉嘴啦！」蒙悅生氣地大聲吼道。

　　「啊唷唷！大姊頭生氣了！快跑喔～」

　　帶頭起鬨的幾個人被這麼一罵，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跑到了另外一間房去。隔著幾道牆，又再度聽到他們的哄鬧聲重新響起。

　　「真是……」蒙悅像是很受不了似的嘆了口氣，將我們領到了墨黑色的吧台前，示意我們坐下。

　　「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需要得到幫助的弱者總是存在的。」蒙悅一邊說，一邊打開靠近角落的櫃子，拿出了一支白色鑲金邊的漂亮精巧瓶子。

　　「我們義風堂，聚集了一群自詡為仁義之士的傻瓜們。這些傻瓜在『花與劍』的標誌之下，舉起手中的武器，運用自己的武藝，替無法伸張正義與仁德的黎民百姓張揚正道。」

　　「這個花與劍的標誌，有什麼含意嗎？」

　　「小哥可以注意到，那花是從劍刃上長出來的吧。」屠貞補充道，「『我等的武勳只為萬物的生養而行』，是有這樣的精神在的。」

　　「很值得學習。」我想著因戰爭而殘破的故鄉，深深點了點頭。

　　雪風接過屠貞為她遞上的三隻白色杯子，依序放在我、離音和刑餘的面前。蒙悅拿起剛取出的漂亮小瓶子，在我的杯子上傾斜著，並低聲唸誦著。

　　「仁義之師，任俠之誓。」

　　瓶口原本沒有流出半滴水，在蒙悅唸完讚詞之後，竟緩緩流出了紫紅色的芬芳酒液。

　　她重複著相同的讚詞，依序將我們三人面前的白杯注滿，酒液像是源源不絕地從她手中的迷你瓶子流出來，和瓶子本身的大小完全不成正比。

　　這個世界不存在我們原本認知的「質量守恆」定律。

　　我的腦海當中響起了莫英留下的分靈講的這句話，看樣子果真是如此。

　　「聽說在夜界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裡有句話叫做『歃血為盟』，意思是說，只要相互以相同的牲畜之血塗抹在嘴唇上，我們就能結下深刻的同盟羈絆。」

　　她竟提到「另外的世界」，想不到除了神道眾以外，外界的人也知道夜界形成的事嗎？

　　「我們的初代盟主『穆吟』在九百三十年前創立『義風堂』以來，我們一直以『盟誓神酒瓶』裡的紫紅色神酒，代替牲畜之血締結盟誓。現在，就請有心成為『見習義士』的各位，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吧。」

　　離音、刑餘與我互相對望了一眼，雪風則在旁邊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這一切沒什麼問題，我們舉起了紫紅色的酒杯，昂首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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