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眠紀》 - 037-異聞

　　經過地面上的一場騷動，本來以為義士們會如常回到義風堂的地下大廳開宴會，然而以蒙悅為首的所有義士，都選擇留在崗位上執行任務。

　　在蒙悅與屠貞有系統的指揮之下，義士們在與綠衣衛的對抗當中雖然多有負傷，卻沒有人因此身亡。在接受我的「癒手」治療之後，恢復傷勢的義士們分為訪視班、巡邏班、軍械回收班等任務性編組，以非常有效率的速度在進行著異人區的災後整理工作。

　　顯然義風堂在異人區以及整個化奇鎮裡受到倚重，並不只是因為他們不會歧視異人而已，也是因為這些義士全都並不是泛泛之輩。在人民的心目中，比起我這樣遙不可及的可疑存在，他們才是活生生的英雄。

　　義風堂的地下大廳此時空蕩蕩的，只有一些負責文書工作的行政人員仍在忙進忙出地進行著委託案件的後續回報。那行政文書工作之沉重，我光是想像都覺得同情……這次的衝突非同小可，向地方領主直接發起對抗，行政方面的善後，肯定也不是一般的辛苦。

　　一位披著青墨色長袍，掩蓋了自己大部分面孔的異人少女，此時此刻，正坐在大廳眾多長桌長椅的其中一隅。

　　我慢慢走近她的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席月則是端莊高雅地挨在我的身邊，三位已透過我的祝福恢復了靈力的祭司，則恭敬地站在我們的身後。

　　「妳還有臉來這裡，膽子可真不小。」我不太高興地說，「舒印，我應該是有說過要妳們逃命的吧，妳竟然還敢直接跑來義風堂，甚至給義士們造成了這麼大的麻煩？」

　　嬌小的異人少女聽到了我說的話，顫抖著發出了輕聲的啜泣。我感覺到後面有人戳了我一下，回頭一看，離音本應可愛而溫柔的面孔上，此時卻正滿佈著烏雲陰雨般的慍怒，眉梢上的細微縐痕，說明她正非常不開心。

　　「真、神、大、人……」她的聲音沒有帶著靈力，但為什麼我的背脊卻升起一股惡寒？

　　「欸……」

　　我無奈地拍了拍腦袋，唉，我家的英祭怎麼就這麼軟心腸？

　　「真神大人若要責怪的話，就連我一併責罵吧。」

　　身旁的席月緩緩起身，坐到了舒印的身旁，並用白色披風暖暖地將她的女兒摟在懷裡。

　　舒印身體當中奔流的異人之血，馬上就令她知道身旁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異神大人？您是異神大人嗎？不是一個傳說，不是一個故事？我真的是神胎，而您真的是我的母神大人？」

　　「是我能力不足，讓妳們做了許多的犧牲。」

　　席月坐在我的對面，深深地對我低下了頭。

　　「真神大人，我身為異人之神，卻沒有能夠保護她們的力量，繼而，禍害了義風堂的義士們。我身為她們的女神，祈求您與您的僕人們原諒。」

　　戳戳戳……連三戳，我回頭一看……

　　雪風的臉上正掛著不滿的表情，對我的發言表達著抗議。

　　刑餘竟然都面無表情地戳了我，連他都這樣？

　　離音現在沒有皺眉了，然而那個笑容……竟然令身為真神的我不寒而慄？

　　「唉……好啦……」我嘆了一口氣，「這樣子，不就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了嗎？差點送了命的離音都覺得沒關係的話，我就不追究了。」

　　「非常感謝真神大人，神恩坦蕩。」席月低著頭說道，「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祭司與眼前的舒印同述讚詞，我只得苦笑著揮了揮手，要她們別這樣了。

　　「那麼，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將我們趕走，繼續在領主的莊園裡面享受養尊處優的嬌貴生活，才是妳的目的吧。為什麼又冒著其他人可能被捲入麻煩的危險，也要潛回異人區？」

　　舒印聽了我的詢問，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回憶似的，她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淚水在小小的眼眶裡滴溜地打轉。

　　「那一天，離音姐姐扮演成黑髮的異人『蓮音』進到我們的伶人院時，一直都有夜人的侍女們在議論紛紛。其中有一個詞反覆被提及，很令我在意……」舒印揉了揉眼，「那就是『昇華』。」

　　「這說詞我記得。」離音在我的背後點了點頭。

　　「當時我正匿蹤跟著離音行動，所以我也有聽到，而且在被奉法襲擊之前，我也跟離音正討論到這……嗚！」

　　講到被奉法襲擊這段，我又被離音狠狠地戳了一下，真痛，這小姑娘還真是不留情面。

　　「真的很對不起，但奉法姐姐真的不是壞人，希望妳們不要誤會她……」

　　「喔？」

　　「實不相瞞，我這次能夠順利逃出莊園，幫助我的人正是奉法姐姐。」

　　竟有這樣的事？看樣子奉法這個人會在樂東池這樣的惡人手下做事，恐怕也有什麼隱情吧。

　　「由於按耐不住我的好奇心，我追著奉法姐姐問了很多次有關『昇華』的事情。直到昨天，她帶著非常無奈的表情，帶著我去了一個房間。」

　　舒印的肩膀發抖得更加劇烈，淚水與哽咽令她上氣不接下氣，席月溫柔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溫柔地用披風的一角，不住地拭去她的孩子臉龐上的淚水。

　　「我的孩子，沒事的，告訴我們的主人『真神』大人，都發生了什麼？」

　　「母神大人……」在異神的心跳聲當中，舒印的心情仍是沒能得到平復。

　　「奉法姐姐說，樂東池認為，開始衰退的少女容顏與樣貌，在他的美學上無法忍受，因此只要他認為少女的美麗已經達到顛峰，就會進行『昇華』的儀式，讓少女們的樣貌永存。」

　　「這意思是說，利用某種靈術讓少女變得永遠不會變老？這可能嗎？」我帶著詢問的語氣向身後的三位祭司發問，但她們面面相覷，只是無聲地搖了搖頭。

　　「稟真神大人，我等從未聽過有這樣的靈術。」

　　「『潘查』體系的靈術當中，也不曾聽說過這種咒。」席月補充道。

　　「如果是透過靈力修行，從而獲得永遠不老的外觀，那在夜人當中是有的，看看各位的主祭當維就知道了。但作為無法進行靈力修行的異人，這條路顯然不可能實現。」我歪著頭想了想，接著一個非常可怕的想法從我的腦袋深處浮現。

　　我記得好像有聽義士們提到過，樂東池非常喜愛十二歲到十四歲之間，面容身材異常姣好的異人少女，這個樂東池就是個異人少女控，而且無法忍受異人少女長大成熟以後的樣子。

　　「我就問問……樂東池大概多久會買下一個他中意的少女？」

　　「這我可以回答。」席月淡然的語氣當中有著強忍痛楚的晦澀。

　　「每大約一到兩年，他就要擄走、買走或騙走我的一個神胎。我讓舒玉或其他女僕所產下的神胎，大約一年左右的時間，就會成長到十二歲至十三歲左右的外觀，也就是舒印現在的模樣。」

　　「而那個房間裡……」

　　我吞了吞口水，看見舒印彷彿見證了地獄一般的表情。

　　「在那個裝飾得特別華麗，寬敞、明亮而且帶著香甜氣息的房間，是平常樂東池休息的場所。是一個歡快的舞會現場，所有人都穿著華麗的禮服，異人少女們以最美麗的身姿，出席這個盛會……」

　　舒印摀住了她的小臉，慘叫著。

　　「全部，都是標本！」

　　我的身體彷彿失去了力氣，垮著肩膀聽著這個我最不想聽見的可能。

　　「聽說，樂東池發現他埋葬少女內臟與血肉的地方，都會開出異常漂亮的花草，所以就有了『慣例』，以最美麗的異人少女的血肉為糧，餵養莊園裡面大片的花圃。從生取五臟血肉，到埋葬為花圃的養料，最後製成永遠美麗的標本。這段過程，就稱為『昇華』……」

　　「因為神胎們帶著我的靈力，才讓花圃變成這樣的嗎？」席月聽到她的孩子這麼說，惆悵地低下了頭。

　　「我的……孩子們。」

　　不可思議，不可理喻。

　　這就是為何莊園裡生長著夜界不可能有的鮮豔花朵？因為使用了「神胎」的血肉與內臟澆灌？

　　所有以前的異人少女們都只剩下冰冷的皮囊，被迫帶著無聲的笑容，站在靜謐的舞會廳堂裡，供樂東池這個混蛋欣賞？

　　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因為過度的憤怒，金色的靈力波在我的身上漸漸浮現。

　　「雪風、刑餘、離音。」我因憤怒而抖動的手，握緊了拳頭。

　　「您的利劍與權杖，聽從您的諭命。」

　　「還記得我們最早的計畫嗎？」

　　「回真神大人，了然於胸，而且一直都準備停當，沒有偏廢。」刑餘與雪風互相對望了一眼，「無論是支援系統的聯繫，還是陣術的預放，都還保持在當天準備好的模樣。」

　　「非常好。」

　　我猛然站起身。

　　「拐了這麼一個彎，竟然又再度回到了起點嗎？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僕人們，就讓我們接著進行那一天中斷的行動吧。」

　　三位祭司在身後恭敬地彎身禮拜。

　　「謹遵真神大人諭命，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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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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