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認錯人了!我才不是……」神椿一腳跨出去舉起一隻拳頭作勢要抗議的姿態。
稻弧聽到神椿這樣一說,忍不住朝神椿走來,略為傾身瞧著一臉神色緊張的神椿。
他再看看神椿旁邊一臉膽怯的鳶,就算眼睛瞎的人也知道鳶是槭府的丫鬟,只要是樹,一遇到同類,傻子也認的出來。
「你是神椿大人不會錯的,傻子才認不出槭樹一族的人,況且,樹靈中是沒有男性的唄!」稻弧稍微睜開眼看著一臉緊張不已的神椿。
神椿被稻弧這樣說,臉忍不住脹的緋紅,看來神椿無論如何掩飾自己是樹靈和槭樹一掛這件事,明眼的人一看就瞧得出來,而且還被槭祇的心腹撞個正著。
「還是說,你在躲樹領大人?」稻弧忍不住扔來一句試探性的發言,一手摸著下巴饒富興味的看著對方。
「我才沒有!況且我也沒做什麼虧心事,還怕被那個白癡發現嗎?」神椿回答的理直氣壯,腰桿打得更直,臉上更是一副自認為沒有做錯的神情。
稻弧點點頭不作聲,眼睛稍微睜開,那紅色的眼睛瞄著穿成這樣的神椿不知道要前往何處,非常好奇。
神椿輕咳了幾聲,引的稻弧和跟在她旁邊的鳶視線注意著自己,她一派輕鬆的一手插著腰:「稻弧,總而言之,你回去後不要跟槭祇說我穿成這樣在街上遊走。」
稻弧聽完神椿的話後,忍不住伸出一隻未拎著包裹的手掩住嘴竊笑:「要小的不說可以,但是有條件。」
神椿聽到站在屋子處的陰暗處裡的人居然開口這樣說,提高警覺心:「什麼條件?」
鳶則默默的再次抓緊神椿的衣裳,輕聲的開口:「小姐,最好不要答應他任何事……」
站在遠處的稻弧聽見鳶如此對看似弱不禁風的神椿告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小的要跟著您一整天,雖說小的有要事在身,但是比起那件事,還是神椿大人的性命要緊。」
神椿聽到對方如此對自己發出宣言,頓時如臨大敵,這樣還得了,一但稻弧跟在自己身後,豈不是會知曉她的目的地為何。
連忙抓著身後鳶的手,迅速的從稻弧身邊跑去,她看街上的攤販們看見自己衝過來紛紛閃到旁邊去。
她和鳶簡直像是逃犯般,神椿連連撞到賣蔬果攤、賣飾品的攤販、也有販賣雞鴨的攤販,弄得滿街上的人抱怨聲連連,就連身後的雞和鴨也被這股騷動攪的連連發出慘叫聲。
「小姐……不……喝……神槭少爺!你這樣撇著家僕不管……這樣好嗎?」鳶被神椿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
她跑的實在是累的要死,忍不住放開神椿的手,靠著自身的力量追著飛也似的神椿。
「我管他啊!現在不管了!鳶!我們逃去前方那棟聳立在中央的茶樓去會合!」神椿邊跑邊說,自己一個俐落的單手撐竿跳,跳過檔在路中央堆疊的兩個竹籃,身手異常的好。
鳶原本跑的臉色蒼白,想要回應神椿的話,卻看到她像在練功般,一下單手跳過竹籃,一下子切身閃過一群圍在路中央看賣鬥蟋蟀的客人,簡直比一般的樹還強。
就連追在最後頭的稻弧也看傻了眼,他從來沒有看過神椿手腳比一般的女孩子來的敏捷,頭一次見到神椿的真功夫,讓他不得不佩服。
但,即使一個女孩子的身手在迅速敏捷,還是比不過男性,稻弧三兩下就直逼在她後頭,況且他還是走在兩旁店家的屋簷上追趕地面上的人。
街頭上簡直上演一場大騷動,那些店家只知道眼前有兩個男性在街上公然展開追逐戰。
據看到的人說,那兩個男的好像是談不攏事而展開你追我跑的戲碼。
神椿邊跑邊蹲下來閃過眼前一量託運貨物的馬拉車,一邊看著眼方的事物邊吼:「……就跟你說過不要跟著我,你幹嘛還跟來啊!」
跑在上頭屋頂的稻弧把包裹背在身後,一派優閒的看著神椿手忙腳亂地閃過地面上的所有障礙物。
那黑色的短髮隨風飄揚,臉上始終掛著那抹要笑不笑的神色:「嘖!小的可是奉槭祇少爺的命令,只要神椿大人外出就必須跟隨其後唄!」
跑在下面街頭的神椿抬起頭來,咒罵對方:「你快點……給我滾回去看好你家少爺就好……」
她講完的同時,眼前路邊突如其來的出現一大疊稻草築成的方型磚,神椿來不及閃躲,就這樣硬生生的撞了上去,弄得全身都是稻草。
這幕映在屋頂上的稻弧眼中,在看著屋簷下方神椿拚了命的從稻草磚裡掙扎著踉蹌跌出來,還遭遇到店家拿掃帚追趕神椿,讓稻弧忍不住發出笑聲。
神椿大人終究有辦法把自己搞得讓人啼笑皆非,令稻弧追著神椿更加的感到非常有樂趣。
神椿踉踉蹌蹌的跑得東倒西歪,她邊跑邊喘著氣,揮汗如雨,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那處在遠處非常高聳的茶樓,一心一意的想趕到那個地方去。
頂頭上秋天的太陽暖和的照在這片大地之上,讓人感覺到夏天的熱已經散去許多,麻雀吱吱喳喳的在民宅附近飛舞著,從空中鳥瞰這條街上,可以見到兩個人的目標一致直衝向那棟華麗非凡的茶樓的方向奔去。
稻弧追著神椿的過程當中,心理猜著十之八九,神椿大人大概是要前往那棟茶樓去做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因此中斷腳程停了下來。
風吹著他的衣裳,稻弧從自己身後取出一隻細長物體出來,拉開那棕黑色的套索,一隻木製的橫笛出現在眼中。
接著冷不防的,吹起一聲類似天上的鷹的鳥叫聲,聲音貫穿整個方圓幾百里,尖銳刺耳,紛紛讓底下的人忍不住抬起頭來朝著天空東張西望,想找尋老鷹的蹤跡。
在下面逃難的神椿被這刺耳的聲音逼的轉過頭來,她氣喘吁吁的站在一個空曠的廣場處,看著眼前皆是由石子和紅磚牆砌成的建築物環繞在四周,廣場上有個巨大的綠色屋頂的涼亭,那涼亭上有人在那下棋,旁邊的大榕樹下也有一桌正在擲骰子賭博的賭徒們。
神椿彎下腰來哈氣,忍不住用手背抹汗,實在是想不到稻弧會出此下策,只要他身上的橫笛一響。
沒過多久,只要身處在稻弧附近的槭樹一族的族人便會蜂擁而至,現在只是出現的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待神椿再次直起腰桿時,她眼前原本是白閃閃的石磚路,卻變成小時候她待在山上時的情景。
這種神諭很少有的,通常擁有預知能力的人是看不到自己的過去和未來的,自己怎會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神椿回到七歲時的身體裡去,慌慌張張的跑在草叢裡面,身上多處被草給割傷正跌在河邊大哭。
她邊哭邊啜泣,看著河面上閃耀著銀白色的光,溪裡面的小魚正悠然自得的游著。
她躲在森林處的斜坡處瑟瑟發抖,怕會被同族的人給處罰,雙腳縮起來抱著,身後便傳來族裡的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神椿在哪裡?我今天一定要修理那個小丫頭,胡亂預言說我今天會被除妖人給收拾掉,真是觸霉頭!」
「怯!我說相公,我就跟你說那對樹靈中,唯一比較準的就只有神梓,找她準沒錯,但是你就是不聽……」森林處響起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正在對自己的丈夫好言相勸當中,語氣卻帶著貶意的指責神椿。
「少囉嗦!今天我沒找到她,神椿等著被樹領大人處罰,即使她是主花的孩子也不容放過……」男人說完逐漸走遠。
聽叢林處傳來沙沙聲的遠近判斷,神椿知道那對夫婦早已走遠。
神椿雖說背對著後頭的草叢,刻意等了又等,等確定那兩個夫婦走遠後,自己才狼狽的站起來,拍著身上滿是汙泥的衣服。
剛剛那對夫婦說主花是她們姊妹的母親大人,確實是如此,但是父親不是現在這個逐漸邁入中年的父親,是母親唯一的親人。
兩姊妹應該要叫他叔父才是。
聽說父親曾是上一任樹領,由於一次外族抵抗下,戰死在戰場上,因此現任的樹領不是父親那一血脈的親戚,而是遠親。
只要樹領在非自然環境之下死去,那麼樹領的世襲制將會改變,上蒼會讓印記顯現在該樹領的親戚至遠親之間繼續傳承下去。
大多數的樹族也一樣,他們認為上蒼有自己一套的準則在檢視樹族的領袖才幹。
神椿朝著河水湍急的河處走去,清洗腳上手上的淤泥,手上和腳上的傷口正逐漸以驚人的神速恢復。
先前姊姊跟她說自己要同族人到附近的村子去替人們做占卜、祈禱等工作,順便帶些外地的東西回來給她。
神椿才會從族裡溜出來跑到人跡罕見的地方等著姊姊回來,不料卻在中途遇到那對夫婦,才落荒而逃,匆忙之間躲到這個鳥不生蛋的草叢裡面來。
「唉……你一個小樹苗躲在這做什麼啊?」一股低沉的男子聲音響起。
站在河裡面沖水的神椿聽到身後的人的說話聲,連忙轉身看是誰站在那,那名男子衣著非常樸素,一身淺綠色的外掛裡面穿著湖水綠的馬褂,雙手收在兩袖裡。
英姿颯爽,面色和悅,身上有一股神椿很熟悉的氣息,難道這將近三十左右的男子是椿樹一族的人。
他留著罕見的黑色長髮,未像族裡的人那樣綁成一條馬尾在後,朝站在河中的神椿走來。
神椿見對方走過來,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堤防對方,深怕對方會像族人那樣,每天逼問她神諭給的指示。
「……你也是要來問我神明給的指示嗎?」神椿恐懼的反問對方,小小的心靈受到威迫。
她在椿樹族中並未遭受到族人施以棍棒等極刑,但是大家會以言語責罵她,一方面說她預言不準,而且有一半一半的機率。族人似乎達成一種共識,不打不罰,該有的禮數跟神梓一樣。
這對神椿幼小的心靈上遭受比姐姐更加嚴重的傷害,可是倔強的她很少在族人面前示弱,總是掩飾自己的心情過日子。
對方露出一抹飄逸的微笑,不怕神椿那眼中帶著充滿威脅的神色,黝黑的雙眼卻流露出溫和的光芒。
神椿不懂對方為什麼會用跟族人不一樣的眼神看她,這種眼神就只有母親大人才有,再也沒有人會這樣看待自己。
「根本不需要,因為……我的未來我早就看到了……」對方走到河邊蹲下來對她笑著。
此刻神椿看這個陌生的男子手上有著跟樹領大人一樣的印記,只是那個印記像是遭到狼抓抓過似的,在對方手上形成可怕的疤痕。
神椿好奇的踏著河水走過來,邊走邊好奇的問道:「叔叔,你的手上為什麼有跟樹領大人一樣的印記?」
對方不發一語,只是微笑,看著綁著包子頭的神椿很久才開口:「這個啊!因為叔叔模仿樹領大人刻上這個印記啊!」
小小的神椿哪會知道眼前的這個人睜眼說瞎話,只是歪了歪頭看著那個印記很久後才說:「所以才割傷?」
「嗯……不說這個,小樹苗你叫什麼名字?」對方凝視著神椿的面龐許久,像是在從她臉上尋找什麼人的影子般充滿不確定性。
神椿有點防備的看著眼前的人,雖然她是第一次見到未曾見過的椿樹一族的人,可是感覺告訴她,這個人不會對自己像那些椿樹一樣毫無根據的謾罵。
「神……神椿……母親大人說是父親大人取的……」神椿結結巴巴的講,心裡頭一次感到開心。
這還是有人第一次沒在罵她的情況下與自己第一次對話,因此有點害羞,令神椿忍不住雙手藏到後面去忸怩不安的很。
那人一瞬間,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不已的表情,爾後才收回那詫異的表情,保持著溫和的態度回應她:「真是個好名字,我叫燁璟。」
燁璟……
好像有聽過,可是卻想不起來,就在神椿思索時,見對方起身伸出手把神椿給拉上岸。
她踉蹌的站在那名男子身邊,神椿的身高只到他的腰部,因此神椿只能抬頭仰望這位對自己很友善的樹。
「神椿……你想不想跟著我一起到棲鎮去?」對方大手摸著她的頭問。
神椿對於自己被限制下山的情形很是鬱卒,聽到燁璟這樣的問話,露出非常期待的神色,可是又害怕自己跟著燁璟下山,會遭到椿樹一族責罵。
「我沒有要拐你的意思,你想來的話,我隨時可以帶妳離開……」燁璟雙手收進兩袖裡。
見對方朝著神椿不小心滑落的草叢處走去,神椿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對於那位名叫燁璟的人有種依賴,這是樹的本性嗎?
燁璟顯然看到神椿滾下這片草叢,才跑過來關心神椿發生了什麼事,即使如此神椿還是不自覺的跟了上去。
完全不管燁璟回過頭看著神椿,露出詫異的神色看著神椿不屈不饒的爬上草叢,死也要跟在這個謹此一面之緣的椿樹身後。
之後……
神椿心中一道早已裂開的傷口突然一夕之間繃裂,姊姊……
一直以來大自己兩歲的姊姊,對自己很好的姊姊,突然某一天持著血淋淋的刀子回到家。
她永遠記得那天下著陰雨,天外打著雷,姊姊突然出現在家門口,對著她說那個燁璟,其實是她們倆姊妹的父親大人。
樹領大人說,椿樹一族不需要被廢的樹領,至於他們是怎樣找到親生父親的事卻沒有多說。
姊姊對完全沒有見過一次面的生父沒有一絲情感,前一天還告訴樹領說她預言有一位男子將東山再起。
樹領為了穩住自己的位置,即使知道神梓是燁璟的女兒這件事,仍然不肯透漏,叫姊姊率領椿樹一族的刺客,一同殲滅燁璟。
神椿因為姊姊被樹領洗腦的事而深感痛恨,尤其是,她們兩個人的生父據說身負重傷,逃離椿樹一族的發源地而遠走他鄉,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氣憤的神椿,因為這件事,氣得跟神梓斷絕往來,這一斷便是四年之久,一直到她跟著叔父下山來到棲鎮為止。
繼母親大人、叔父之後,唯一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生父,再也沒有人對神椿和顏悅色過。
神椿直到現在仍希望生父能好好活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即使此生再也見不到面,依然對於童年那次的相遇戀戀不忘。
姊姊她……
一心向著該族的樹領大人,早已盲目的跟隨著樹領到荒誕的境地仍不肯醒悟。
無論當年神椿如何試圖的想跟她做溝通都無法如願。
神椿對於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過去再次出現,讓她站在廣場上久久不能回神。
下一秒眼前的景色頓時恢復到原先的模樣,廣場上仍舊沒看到槭樹一族的蹤跡。
稻弧那聲笛聲,難道不是為了呼喚同族的夥伴前來找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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