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 第五章2

下午教會比較清閒，辦公室裡文員在影印機前影印崇拜程序表，然後在文件夾做紀錄。

崔榮智躲在房間裡對著手提電腦埋頭苦幹，他堅持對講章的每一句字字斟酌，絕不馬虎。遇上疑難便站起身從書架拿出『聖經新辭典』仔細查考。

他最喜歡這種沉思的時刻，這是心境最平靜的時候。近來可讓他靜靜地寫講章的時間愈來愈少，必須處理的雜事卻愈來愈多。

手機響起，他馬上接聽。

「嗨，還在寫講章嗎？」話筒傳來一把愉悅而磁性的女性聲線。

「是的。」

崔榮智看了一眼手錶，下午三時五十八分。「妳不用趕工嗎？」

天娜那邊吁一口氣。「簡直快忙死了。不過愈忙卻愈掛念你，想聽聽你的聲音。」天娜讚嘆過他低沉的嗓音甚有男性魅力。

「你那把聲線一定令到不少女會友暗暗為你著迷。」

她取笑他，眼神充滿迷戀，是那種沉醉於戀愛的陶醉眼神。

淑貞當然同樣用依戀的眼神凝望丈夫，但多年的婚姻使崔榮智已經習慣了那目光而失去刺激感。除此之外，淑貞的眼神在依戀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雖然迷人，可是跟天娜那種痴戀的目光截然不同。

崔榮智不禁暗自將身邊兩個女性作比較。

「今個主日你的主題是什麼？可以預先告知一二嗎？」天娜笑問。崔榮智從恍惚中被拉回現實。「嗯，是關於祈禱。」

「多透露一些嘛，人家想知道。」天娜仍不放棄，她好像對這個內容很感興趣。

崔榮智乾咳。「我留意到，教會的狀況可以很藉禱告會來衡量，正如一位基督教偉人所說：祈禱會是一個恩典計，從中我們可以判斷出神在人們中間工作的多寡。如果神離教會很近，那麼教會一定禱告。如果神不在那裡，其中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不冷不熱的禱告。」崔榮智的語氣有些憂慮。

「你在為教會擔憂。」

「我不知道。」崔榮智猶豫片刻，「我真的不知道。教會正踏上令人振奮的里程碑，我卻莫名地感到心虛，彷彿人人往前望的時候，卻忘記了最重要的要素。而我卻沒有能力指示究竟是什麼。」

「你總是看得出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崔榮智對她的欣賞無動於衷。

「恰恰相反。」他說。「現在我才察覺身為牧師，有很多事情依然看不真切。我並不比其他人更接近天父。」

「不，」天娜斷然否認。「在教會裡，你是我們的領袖，別忘記自己的身份。你很重要的。」

「你壓力太大，跟我一樣。」她壓低了聲線，從電話筒聽來彷彿是耳語一般。「今晚來我家，我替你好好按摩一下肩膀。」

這邊崔榮智卻沉默不語。

他的肩頭有長年酸軟的毛病，近來又加上偏頭痛。偏偏天娜的按摩有如魔術師，可以令他全身肌肉放鬆。不止肩膀，連偏頭痛也減輕了不少。

「妳的手勢好得很。」

有次他躺在床上靜靜享受她雙手按摩，一邊喃喃。心裡在想，她是否曾經和其他男人這樣按摩，否則怎會如此熟練。

天娜輕輕淺笑。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是第一個被我按摩的男人。」她得意地笑。「我根本一竅不通，只是胡亂搓揉罷了。是你從來沒有被其他女子按摩，所以才會覺得我手勢好，對不對？」

崔榮智笑而不答。淑貞的確不曾為他做這種事。與其說她不解溫柔，倒不如說是他從不會提出這種要求。即使去超級市場買日用品也從不肯讓她提較重的膠袋，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擺出要妻子服侍的大男人姿態？

「不過我很高興，因為你會為我呷醋。」天娜深情地說。

想起她的一縷柔情，崔榮智肩頭的肌肉酸痛彷彿又變成鉛塊般積壓著。

「天娜，今晚不行。」

天娜嘆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明顯感到很失望。「我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不能佔你太多時間，已經盡量遷就你，但是我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見你了。」她壓抑著情緒，盡量裝得若無其事。「我們連一頓飯也沒吃過。」

自從那晚在車廂答應兒子不再見天娜之後，崔榮智確實遵守諾言，沒有跟她聯絡，即使收到她的電話，他也用各種藉口推卻她碰面的要求。

「對不起，但我想還是暫時不要見面比較好。」崔榮智靜靜說。

「你說什麼？」

「我說，暫時不要見面比較好。」

「為什麼？」天娜的聲調立刻顯得緊張。

「巧明知道了我們的事。」

天娜啊的一聲低呼，接著兩人陷入短暫而空白的沉默。「他……怎會知道？」

「恰巧被他碰見。」他平靜地說。「不過，這是無可避免，不是嗎？遲早總會被人看到，就算如何掩飾，總瞞不過全世界。」

隔了半晌，她說：「她知道了嗎？」她說的是淑貞。

「應該還不知道，」他說：「巧明答應我會保守秘密。」

「他會守諾言嗎？」

「他是我兒子。」崔榮智加重了語氣。

「難道我們……我們就這樣，以後不能再見？」在辦公室裡，她哽咽。

「只是暫時而已，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將這件事丟淡，其他的事遲一點再說。」崔榮智安撫她，他聽到她深呼吸。

她在強忍悲痛，他何嘗又捨得她，但是現實卻不由他去作選擇。從跟天娜第一次發生性關係開始，他便不斷自責，罵自己卑鄙、言行不一。希望早日斷絕這種關係，不要愈陷愈深，撒愈來愈多的謊，成為卑鄙的人之中最下流的一個。

崔榮智想藉這次機會終止這段關係，卻不忍心說出決絕的話，只希望時間能夠沖淡兩人之間的感情。她會慢慢忘記我的。

「我們會再見嗎？」壓抑心情之後，天娜帶著一絲希望地問。

「……是的。」如果天娜能夠狠下心腸提出「那麼以後不要見面」的說話那多好，那麼兩人可能真的會慢慢丟下感情，然後各走各路。

「你先處理你的事吧，暫時我不再聯絡你，到你覺得適合的時候再找我好了，我等你。」她回復了冷靜，沒有糾纏下去。他記得她說過：作為第三者沒有爭取的權利。

雖然事情仍未解決，但他深知兒子言而有信，既然答應了守祕密必定到底。只要事情沒有暴露，然仍有挽回的餘地，他內心立誓竭力制止事情惡化。

掛斷電話後，崔榮智按捺著起伏的情緒，思緒不能再回到聖經裡，不能再見到天娜，他也有一種撕心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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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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