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係一個無牌輔導員，可以令你每日重溫同一件事。//《記》 - 零：信者得愛（三）

周夢凝十三歲，在中一的下學期來了月經；她第一次有了「成為女人」的感覺，這種長大的依憑，異常吸引。

她很開心，自己終於更加靠近原聖。

然而，也許是步入了青春期，她越來越疑問自己的生活是否正確。她無名無份地與成年人發生性行為，任由他的精液在她體內瀉出來，像極了懷才不遇的詩人，獨得片刻筆墨。

她開始理解社會對關係的「要求」。

原聖與她的親密，只有在單人床上的次次搖曳——她無疑，很污糟——免費不代表廉價，但沒有價碼的她，除了免費就什麼都沒有。

周夢凝痛苦。

身邊朋友的少女心事，是暗戀的青澀美好、表白的心跳悸動；而她，則是慌忙查看安全套有沒有穿。她根本不能將所遇告訴任何一人，但凡牽涉法律，沉默是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若然她不將自己放在受害者之位。

「你愛唔愛我？」

「傻妹，我當然愛你。」

「咁我哋點解唔可以公開拍拖——唔使講我哋咩過，淨係講一齊就可以。」

原聖面色一沉：「社會唔會有人接受，會話我食𡃁妹仔。」

「你真係喎。」

周夢凝迷戀原聖。

他的成熟、神秘讓她着迷，見識之豐富，怎麼是身邊人能比；正因如此，她認為如此的他既然已有愛的決心，就不應怯懦，勇敢愛一次。

她喜歡轟烈的感情。西方小說裏萌芽在亂世之中的怦然心動，令她心醉。日常一式一樣的沉悶學習，其實無誘人之處。可惜、可惜，在父母和師長眼中，身為模範生的她是循規蹈矩的，她一直靜默，不做打破人物設定之舉。

於是，遇見原聖，二人的瘋狂令她打破舊有保守，這種新奇的刺激，教人不枉此生。

「唔好啦，你再大個啲先。」他摸摸她的頭，然後又如日常一樣，說些見聞。

美麗聰明的她在這段關係中未曾掌握主導權，他年長的威嚴令她信服，他說什麼她都聽，這其實是愛的理由。

信仰。

「好。」

原聖閉眼，他自知在欺騙周夢凝，待她長大，他便會對她完全失去興趣——她成熟的面容和身軀只會令魅力減退，再多的靈動都修補不來豐乳肥臀的過錯，長大，是原罪。

他只愛小女孩，愛中有性的誘惑，可是性有期限。

他不打算認真，他知道怎樣籠絡小妹妹的芳心，人會對比自己見識豐富的人不期然地產生控制式的崇拜，深深折服於這種難以填補的距離之下，年齡是最佳的保養品；因此，哄她、留住她，異常容易。

就像他在琴行教人，亦俘虜過其他小孩一樣，可惜的是，她們已經日漸年長。

性並不是神聖的東西，她不過是生理衝動下的一次次交合，人類原始、狂野，卻沒有良心。做愛的時候，沒有一個男人問自己是否真愛眼前人。

原聖安撫周夢凝。

周夢凝卻沒法被安撫。

她認為自己骯髒——這種想法無法消解，她連說出來都不敢。

有時她換衞生巾的時候，會問，為什麼她的經血是臭的？是因為她太早與男人性交嗎？她是優等生，更覺自己可笑。

被好好養着長大又早早學習知識的小孩，心高、氣傲。

她因和原聖做愛，而充滿罪惡感。她在犯罪，也是犯錯，亦如犯賤。她以愛之名自我安慰，但是不安卻似薄薄的內褲，早就蓋不住黑黑的毛髮，野蠻生長的愧疚，只有她清楚知道；而最親密的愛人只草草脫下她的遮羞布，不聞不問。

周夢凝的愛，令她的自尊心跌蕩不斷。

她只能相信，她真的緊握他的愛；可是、可是，無論如何，這都是禁忌之戀，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潔的女子——

原本，她都可以自欺欺人，但原聖說，社會無人接受。

她如此崇拜他，他說的話，她全都信。

於是，不安貫穿了她的初中生活。

周夢凝的成績很好，她很要強，無法接受自己讀不來愚蠢的、只為考試的書籍。她身為落空兒子的女兒，要得到父母的愛，當然要什麼都完美。

她暗暗希望，如果父母發現她和原聖的苛且，仍能念在她至少是個好學生。

男同學都說做愛的女人很淫蕩，女同學都說做愛的女人是髒亂的；她披着純潔的皮，內在早已被不同的體位旋轉得魔幻，亦被精液腐蝕。她打從心底裏討厭自己。沒有人能夠幫助和解救她，要得到幫助，意味着要讓人知道，她不願。她是一個啞巴，除了發情時有本能的呻吟，就不發一語。

原聖對周夢凝冷漠了一點。

他對她的敬愛開始厭倦，從來，他都貪新鮮，一切都有限期。

他將目光轉移到琴行裏的一個小女孩身上，名叫洪希純的她，與周夢凝的相貌有幾分相似。

周夢凝十六歲那年，原聖和洪希純做了愛，他的情話和人物設定都沒有轉變，他像一隻充滿劇情的遊戲，儲存在某個進度，他的表現不輸機械人。

周夢凝發現原聖家中有洪希純，對方凌亂的頭髮像極了自己不斷搖頭的靜電磨擦，她感覺到他們的「愛」。

所以，他最近冷淡吧。

「點解？」周夢凝問。

她最傷心的並不是他和別人做愛。

「係佢引我㗎……」原聖雲淡風輕地辯駁：「佢講到自己好慘、好需要幫助——屋企阿哥好想學琴，但之前出意外聾咗，抑鬱到想死，阿媽照顧佢哋成頭家好辛苦；所以佢都好大壓力、好傷心，然後錫我，我忍唔住，對唔住。」

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愧色。

周夢凝突然發現，或者是，她長大了一點，所以她發現，原聖只是一個普通人。

她所有的信念感，從這一刻，完全崩壞。

她很傷心。

她用自尊心和罪惡感死守的這一個人，除了比她年長——因此見識更多，原來，真的只是一個活在世俗的人。

他身上的光忽然淡了一點。

可是，她仍然愛他，因而更加傷心。

「我呢？你有冇諗過我？」她問。

年少而無戀愛經驗的她，不知道愛人最討厭這種話語。

「對唔住。」

這從來都不是一個愛情故事，她赫然發現她的愛充滿條件，她希望他是「有思想」、「有才華」、「有情感」；但是，當她看見原聖現在的模樣，便質疑自己的判斷。

「唔好離開我。」他誠懇。

原聖想，周夢凝仍未成年，而且，她的聰慧拉近了二人的年齡距離，相處舒服亦很緊要。

她不發一語，只呆呆地點頭，根本沒有思考他的話。

因為，她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愛，或許很庸俗。

信念。

他不過是個倚憑年紀大了一點，便將她操控在手心中；實則，與平常人沒有一點分別。一樣會說謊、拜倒在色慾之下、侵犯小孩……

她停止腦袋的運轉，流下淚來。

洪希純，或許，只是下一個她；她不寒而慄。

信者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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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信者得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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