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藍也是色彩】第一部曲「虹情壯志：我將彩虹塗上了藍色」 - 1.2 想飛

接近黃昏的時候，有訪客來探望銘悠，他們是阿盛和他的太太，是銘悠好久不見的朋友。真是多年沒有聯絡了，想不到一碰面就是這樣的光景。

「阿銘，你還好嗎？昨天晚上我們無意間在互聯網上的一個討論區中，睇到你嘅留言，今日從教友口中得知你入咗醫院……」阿盛結結巴巴地說著：「你嘅留言…….看似是……是遺言，真係遺書之類的東西嗎？」

銘悠疲累得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銘悠在討論區中的留言，看來真是一封遺書，他的留言是這樣的：

『絕唱

我是曾經盡力努力過，可是只有很少的回應，無人可真正幫助我，我仍得靠我自己一雙手。上帝仍是讓不同的疾病來纏擾我、打擊我，是所謂的試煉，但喜歡賴是魔鬼。滿有智慧無所不能的神就只能用這些三教九流的方法嗎？慈愛的天父，你不能夠讓我有一些空間來喘息嗎？

來到的關心，不管真心或假意，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又有何相干？一個病人，除了需要一粒藥丸外，還需要一張寧靜舒適的病床，一個溫暖的被窩，讓你可以躲進去哭；一道門，讓你不想被人騷擾的時候，它可以關上，門的關上甚至比人的關心更重要。當發覺無門可關的時候，唯有把自己的心門關上，這是最後的防線，心門的關閉，亦即心已死。

我作為一個情緒病人，已盡了他過於能付出的百倍努力，還可以要求我甚麼？親友們，都市的忙碌與鬥爭已經冰凍了你們的心。我自幼開始就過著「為別人設想、關心別人感受多於自己」的生活，今天心已死了，那麼我可以毫不保留地做我覺得開心的事，即使別人痛心，我仍會做對我理性感受有益有解脫的事。

我太倦了，非常非常的疲累，我需要真正的休息。要走了，這世界的噪音太多……

銘悠 - 31/1/2001』

病房內大家無言以對。

「我地好擔心你呢！雖然唔了解箇中內情，但希望你知道，我地會不斷支持你，直到你康復。」

「係啊！祝你早日康復，」阿盛的太太說：「老公你睇，阿銘雖然病重，但他仍不失往日的英俊啊！」

「冇帶眼鏡，有啲似劉華呢！」阿盛他倆嘗試緩和一下病房裏傷感的氣氛。

銘悠心裏苦笑，睡夢中像在唱著「笨小孩」一曲。

「喂老友，你好好休息啦，我地唔打擾你了，遲啲再見再聯絡吧！」

一星期後，銘悠從睡夢中醒來，經過主診陳醫生的再三檢查，他的親人得知，銘悠的肝酵素停止了上升，病情竟然穩住了！

「陳醫生話只要你今日嘅驗血報告冇惡化下去嘅趨勢，你便有機會脫離危險了。」珮晴對銘悠說。

是好消息嗎？對他的家人來說，絕對是好消息。會是壞消息嗎？對銘悠來說，自殺卻獲救，意味著他的尋死是失敗了，死不了，痛苦的遊戲還要繼續下去，如何面對家人、面對珮晴？要如何活下去？

「好消息……壞消息……生……死……」銘悠腦海中仍泛著奇異的光暈。

「銘悠、三十歲、抑鬱症病發，自殺獲救後送院……」黃天高醫生拿著銘悠的病歷細閱又細讀，來到銘悠的病床前。

「我係黃天高醫生，係你嘅精神科主診醫生。」

銘悠輕輕斜瞥了他一眼。

「點解冇見一排，你嘅病情變得咁差㗎？」

「係幾個月。」銘悠更正。

「嗯，等我睇下先；陳醫生話你OD - 食咗過量藥物，有止痛藥、抗抑鬱藥……喂，你食咗幾多粒呀？」

銘悠沒有回答。

「嗯，仲有安眠藥，啱唔啱？」黃天高醫生繼續問，銘悠仍是沒有回答。

「你係唔係食咗幾十粒止痛藥呀？你屋企點解會有咁多止痛藥㗎？」

銘悠轉側了身子，像不曾聽見黃醫生的提問，也像是黃醫生那一刻根本沒有存在過一般。

「喂，你到底食咗幾多？知唔知道食過量會死人㗎？」

也是沒有回答的問題。

「藍銘悠，你咁樣唔得㗎！有咩唔開心嘅事要攪到自殺呀……」

「滾開！」銘悠突然轉身面向黃醫生怒喝了一句，黃醫生唉了一聲，離開了銘悠的病床，逕自走向銘悠的家人處去。

「你地係藍銘悠嘅家人嗎？佢抑鬱症病發得好嚴重，我提議用『腦電擊療法』……」

「咩治療？仲要灑咩花樣嘅治療呀？」銘悠踢開了被子在鬧著：「我需要治療係半年前，唔係宜家呀……每次覆診都見唔同嘅醫生，市民冇交稅咩？黃醫生你死鬼咗去邊呀……『咩黃天高係你嘅主診醫生』，你究竟係主診定煮飯呀？」銘悠將僅餘的力氣都花在駡上。

「好心啦，好有心，宜家先至要來幫手嗎？係工作責任定抑或係關心……要關心？你地邊個都可以關心，邊個都可以幫忙，隨時都可以……想趁熱鬧嗎？好啊，來幫我啦，來幫我啦，愈幫愈忙！你地每一個人都可以來……可以滿足你地嘅良心、關心、好奇心……無知！一個二個！」

「阿銘，請你唔好咁激動啦。」張珮晴趁著銘悠在鬧時已悄悄溜到他的身邊：「我地唔打擾你喇，你要好好休息，想喊便喊啦。」珮晴輕觸著他的手，銘悠靜了下來，沒有再駡，轉過身去。

銘悠沒有哭，因為他已沒有氣力再去痛哭，他只有幾滴的淚水淌下。

事實上，珮晴豈不更想大哭嗎？看見心愛的人病到這個地步，怎不能心痛？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她可以怎樣幫他？她可以怎樣支撐下去？撇下他不顧嗎？不能，因為她深愛著他；不甘心，因為自銘悠幾年前開始患病以來，她都支持他，沒有離開過半步，沒有想過放棄。

「阿銘，你真係要走嗎？」

「好痛苦，好痛苦呀！好孤單，你知道咩係孤單嗎？孤單就係一個人漂流落荒島上，四野無人，時間已不再重要，一個人活喺自己嘅世界裏，再無人能明白你、了解你、關心你！」

「但係你仲有我呀！」珮晴搶道。

珮晴和銘悠那時談戀愛已很多個年頭，若不是銘悠早年開始發病，他倆已經步入教堂了。

「我真係……真係好疲倦，好累喇……摸黑攀山，往上爬，一步一驚心，稍有一步不穩，便又跌落萬丈深淵；之前所有花過嘅工夫與氣力，都係徒然！」

「我係同你一齊㗎，我都冇諗過放棄，求你都唔好放棄啊！」

是的，銘悠在對抗抑鬱症時所吃的苦頭，珮晴也同樣承受一樣的苦楚，甚至有些時候比銘悠受的還要多。她平日除了照顧銘悠外，日間要返工，工作壓力很大；此外，她要付出額外的心力來應付銘悠的社交圈子，因為患抑鬱症的病人，他們的社交生活通常都是一團糟的。

銘悠對社交生活大部份時間會表現得很退縮、很封閉，原因是缺乏活力和感到自卑，覺得朋友們都比他有成就，自己就一無是處；可是，長期的病患及孤立，他有些時候又感到好孤單、無助與無援，無力感好大，於是內心又很渴望得到朋友的關心與支持，這又促使他強迫自己在精神狀態不佳時勉強參予社交活動；親友與他碰面時的寒暄及問候，他又要複述多次關於自己的近況，因而產生社交上的焦慮、緊張與壓力，精神狀況也就更差。

總之，珮晴像是銘悠的私人公關，親友對銘悠的慰問與關心，最後也就轉移到她身上，由她代表銘悠去轉述和承受。

像這兩天，銘悠的一些好友得知他出事後，都趕到醫院來想探望，但他們在病房外，都被珮晴謝絕了，因為她想銘悠專心養病，也知道他這一刻不會想見朋友。

珮晴在銘悠抗病之路上，所付出的努力是很巨大及偉大的，她對他的康復存著很大的信念與堅持，在她的心裏總相信：只要自己不離棄銘悠，他有一天是會康復的。

珮晴沒有放棄過，但此刻的銘悠軟弱了，想放棄鬥爭下去。

「我仲可以點做？我只係廢人一個，我雖四肢健全，但我意志殘障，我情緒機制失靈，我受嘅痛苦，比起一個癌症病人，不遑多讓！你地其他人到底明唔明、理解嗎？我輸啦，我輸咗啦！」銘悠絕望地說。

「你如果放棄生命，咁先係真正嘅輸，只要一息尚存，就可以贏番嚟。況且你仲有家人，佢地都十分支持你、愛你。」珮晴在努力溫婉地游說。

銘悠的家人雖然關心他，但是對抑鬱症所知不多。

「我地一起對抗呢個病，辛苦咗咁多，如果宜家放棄，係幾咁可惜！我絕唔甘心！你會甘心咩？」珮晴以挑戰的口吻對銘悠說。

病房內沉默了一陣子。

「你會怪責我嗎？」銘悠內疚地問，是的，自殺不遂的他，只覺羞恥與內疚，無顏面對親友，而且傷透了珮晴的心。

「冇，你只係一個病人，病情惡化及轉趨嚴重，身不由己，唔能夠怪你，唔通我會去怪責一個心臟病發嘅人咩？」珮晴搖頭歎息。

「阿銘，你如果真係要走，冇人可以阻止你，但你可唔可以應承我一件事？」

「咩事？」

「請你臨走前，告知我一聲，講句再見，唔好不辭而別！」珮晴流著淚、心痛地說。

銘悠低下頭來。

忽然間，珮晴吐出了一個請求。

「阿銘，可唔可以畀自己一個生存下去嘅理由？」

「理由？咩理由？」銘悠慢慢抬起頭來。

「我就係你要生存下去嘅理由和意義！走之前，諗一諗，我有幾咁愛你。」

「畀自己一個機會，放過自己啦！」珮晴在求他。

「晴，你幾時變得咁硬朗堅強？」銘悠在苦笑。

「一向都係，自從同你喺埋一齊之後！呢一刻，你唔好諗咁多其他嘢，只要專心休養。」

他們雙擁而哭。世事無常，此情此景，永遠在時空中定格。

人在谷底的時候，都本能地渴望突然長出一對翅膀，然後可以展翅高飛，離開谷底；或說，想飛，是人濳意識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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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飛】

我，想飛 — 曾爆炸的穿梭機，

升空的壯麗，爆炸的葬禮，

將人類的驕傲自滿與智慧，來一個洗禮，

第一百次升空，勇氣、征服與堅毅，

因為我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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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飛 — 曾折翼的小雀鳥，

逍遙的歌唱，自由的翱翔，

將林裡的優靜閒適與秀麗，加一點嘹亮，

第二千次高飛，掙扎、求存與力量，

因為我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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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飛 — 曾蛻變的彩粉蝶，

蹣跚的蠕動，醜陋的臉容，

將天賦的無奈弱小與卑微，鎖緊在蛹裡，

第三萬次遠飛，花香、快樂與鬥麗，

祇因我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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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飛，我再說，我想飛，

生命的奧秘，造物的神奇，

下一刻，不知道你是否想飛？

但明天，我仍然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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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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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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