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奈西特總算理解為什麼札席爾讓他帶些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因為轉車真的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先不提那條連通十三院與大道的漫漫長路,出了研究院的範圍,他們還得轉兩次公車,再轉兩班火車,最後再轉一班公車才會到第一個休憩站,然後大半天就這樣沒了。
麻煩又耗時。
「吃一點?」札席爾把餅乾遞到奈西特的面前,然而奈西特現在什麼也不想吃,擺擺手表示不用了。
於是吸血鬼就收回了餅乾,影子拿著開著遊戲的手機刷副本,一手撐著頭凝視著遠方的山脈與飄過的白雲,幾隻大鳥拍翅飛入雲中,然後又從雲的另一頭飛出。
「我以為吸血鬼都有專人專車接送,不用這樣在公共運輸上奔波,」奈西特抱怨。
「一般來說是,」札席爾聳肩,「不過我是混血,他們不喜歡混血。」
「混血?」奈西特好奇地重複,「你是和什麼的混血?」
「你猜猜看?」又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奈西特瞥了他一眼後就懶得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
「你都不用休息的?」奈西特打了個哈欠。
然而要是他不開口,札席爾也不會主動找話題來聊,於是他們之間就只會陷入一種難耐的沈默,而奈西特討厭這種沈默。
「你才是,睡得這麼熟,昨天沒睡好?」札席爾似笑非笑地說著,奈西特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下總有淡淡的黑眼圈,映著白皙的皮膚顯得有些病態的蒼白。
總不能說自己像個準備參加校外教學的小孩一樣興奮得睡不著吧,奈西特心想,隨口扯了個謊:「昨天做了個惡夢,有個邪神要吃了我,所以沒睡好。」
「哦,你也是惡夢,」札席爾理解似的點點頭,「我也討厭惡夢,所以我討厭睡覺。」
「你也會怕惡夢?」奈西特重複了一次,不禁笑了出來。菈爾法也總是在害怕著那些蠱惑著他的惡夢,沒想到某種方面來說,他和他所害怕的札席爾竟也有共通點。
「畢竟夢裡什麼都有,」札席爾聳聳肩,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而冷笑了兩聲,隨即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揹起背包,說:「既然你有精神了,那就繼續走囉?」
「我們到底是要去什麼地方?」奈西特好奇又疑惑地問,卡斯特爾城,在來的路上他一直覺得沿途的景色越來越熟悉,卻在熟悉中夾帶著一些突兀的陌生感。
畢竟也過去了十多年,有任何改變都是正常的吧。他在心中說服自己。
涼爽的風吹來,帶著剛下過雨後泥土與新鮮樹葉的氣味,是一種和實驗室裡沈悶的空氣與藥劑味截然不同的氣味。然而,這裡卻安靜得不像話,不像個還有住人的城鎮。
「我上去一下,」札席爾突然說,奈西特還沒理解「上去」是什麼意思,就見他腳下的影子突然騰起成為他背上的羽翼,隨著風的吹來,札席爾便像隻鷹一樣地飛到了高空。
所以檔案裡他的代號叫做黑翅鷹?是說原來研究員也會有代號的嗎?奈西特覺得他大概一時半刻是不會回來地面的,於是便在一個站牌下的椅子上坐下,望著遠處發呆。
剛才應該接過那片餅乾的,奈西特開始覺得肚子有些餓了,然而自己身上什麼吃的也沒有。
風吹得地上的水窪揚起波瀾,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鳥雀在他面前跳了幾下,就在奈西特把注意力移到他們身上時,他們立刻張翅飛走,躲在不遠處的樹梢間。
說起來,上一次來到研究院外頭,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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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雖然說是研究機構,但其實在裏頭的人不只有那些總穿著白袍,抱著一疊資料匆匆忙忙地說些自己聽不懂的公式的研究員,還有類似軍隊一樣的組織,邊境稱其為月獸。
畢竟他們研究的很多神骸說白了都是活生生的東西,偶爾有隻脾氣特別暴躁的鬼或者某個邪神又不受控,這個時候月獸就會出動,保護研究員並且把那些怪物關回他們的籠子裡面,又或者直接外派到外面,協助回收科將神骸抓捕回研究院。
奈西特以前也是月獸的其中一員,是編列在一項實驗性隊伍裡頭的,成員都是像他這樣的特許。
大概就和軍隊差不多吧,奈西特對外面的世界已經剩下不多的印象,然而他記得以前母親跟他說過不要惹街上那些穿著軍服的人,那些人是隸屬於國家的軍隊。
上一回作為月獸出任務時是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天氣,在不知道哪個地方的樹林裡與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子的對象在作戰,任務代號他還記得,就叫做「白鴉」。
據說是因為看見他就知道為什麼行動代號叫做白鴉,不過奈西特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那個要追捕的對象。對方比他們還熟悉那片樹林的狀況,以及那個天氣確實對他們相當不利,於是最後行動以失敗告終。
現在想來邊境把根本還是小孩子的他們派出去根本就是去送死,不過自己成功地活著回來了。
只有自己回來了。
於是那支實驗性部隊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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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還發呆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奈西特嚇得回過神來,尾巴的毛髮炸開,一抬頭就看見札席爾的翅膀又融化成普普通通的影子縮在他的腳下。
吸血鬼的影子真的是種很神奇的東西,奈西特忍住想摸摸看影子到底是什麼觸感的念頭,趕緊站起身,邊問:「所以我們到底是在找什麼?」
「昨天給你的文件沒有寫嗎?」
「如果『沒有瀏覽權限』也叫做有寫的話,」奈西特沒好氣地說。
「哦,他們又來這套,」札席爾冷哼了聲,「下次你直接拿我的文件好了,反正我從手機上還能看。」
札席爾外套後頭繫著的綁帶在風中飄著,他從口袋拿出了一小罐糖果隨便倒了幾顆,喀擦喀擦地咬碎著吃,確定了方向便往安靜得詭異的其中一條路走去。
「三天前,有人說這裡有吃人的東西,大概和神骸有關,於是邊境就讓我來回收了。」
「但是,回收不是回收科的人在做的嗎?」
這點常識奈西特還是知道的,研究員的工作就只有研究,偶爾外出也是為了探勘或者實地考察一類的緣由。
「他們隨便使喚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問題不只那裏吧,奈西特看著走在前面的青年,耳朵抖了抖,確定這附近的確就只有他們兩人。
兩個人,對付一個短短幾天內把城鎮搞得一點人煙也沒有的怪物。
「呵呵,」就在奈西特還在擔心著自己是不是要去見以前月獸的同伴時,聽見走在前方的青年笑了聲,「我還真是被小看了呢。」
奈西特才剛想開口反駁,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些甚麼反應才好而愣在原地。
話說這傢伙是會讀心嗎?
「你沒有聽其他人說過我有多可怕嗎?」奈西特聽見札席爾忍著笑的聲音,「我以為他們傳得沸沸揚揚的,你一定有聽過才對,還挺有趣的。」
「我討厭傳聞,」奈西特坦承。
「這樣,」札席爾停在了市中心廣場的一座雕像面前,那是一個閉著雙眼祈禱的天使雕像,「不過傳聞還挺有用的,至少對我的工作來說是這樣。」
聽說對吸血鬼來說,眼睛對於魔法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一個器官,札席爾不知道這個傳言究竟是真是假,至少對自己而言的確如此。
「別裝了,會偽裝代表你還有點智力,」札席爾盯著雕像說,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光線在雕像四周圍繞著,所有神骸都有這樣的特徵,這也使得他特別擅長用肉眼搜尋神骸,「來做個契約如何?你要是殺了我就讓你吃了我,我殺了你則你的一切歸我管。」
契約?這麼隨意的契約?
札席爾雙手仍插在口袋裏頭,咧嘴笑著注視著那個一動也不動的天使雕像,奈西特幾乎就要懷疑他是個瘋子了,而天使雕像依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Enk quien leaw】
同時數個聲音響起,奈西特突然感覺到重心不穩,隨即發現是整個廣場的地面都在震動著,黑水從地磚間的縫隙鑽出,而那尊天使雕像也裂開成一個頂著多邊幾何形的怪物,原本天使身上雕刻而成的布料也變成了數根帶著翼膜的爪子。
札席爾往後一退,從外套下緣處伸出的影子像長槍一樣地刺穿了天使,而札席爾蹬著地面往前一跳,手抄起影子化成的鐮刀,迅速地把雕像的頭砍下。
「第一個人,」札席爾拎著天使的頭,就見黑水瞬間就要蔓延到自己腳邊,並且更多的水在廣場的正中心逐漸形成了一個尾巴如脊椎骨似的鬼。
就在札席爾握緊了鐮刀,準備尋找著第二人的核心時,突然注意到那個甩著毛茸茸尾巴試著爬上周遭建築物的窗台來躲避黑水的奈西特。
啊,忘了他還有跟來,札席爾靠著影子跳起並踩在街燈的上頭,俯視著從廣場中心溢出的黑水以及在其中湧動著的聲音,根據其他人的研究,那似乎是亡者生前的哀號。今天不太適合通過門,但一個個慢慢處理的話怕是那傢伙也要被水吞了。
突然一道黃白色的閃光掠過廣場,刺眼的光芒驚得札席爾差點沒落對地方,影子勾著街燈將自己又拋向天空,再踩在另一個街燈上。
不會錯的,那個雷電。
只見奈西特整個人攀在外牆上,一手比出了手槍的姿勢,而電光在他的指尖凝聚。
奈西特也曾是月獸的成員,隸屬於一個才剛成立沒多久就解散的實驗性部隊,札席爾這才想起來那天奈西特的資料被交到自己手上時,有這麼一段敘述,作為部隊唯一倖存下來的人,考慮到年齡、經驗和「白鴉」任務後的精神檢定,他隨後被分配到十三院,擔任研究助手的工作。
以及雷神之槍,使他被困在邊境裡的始作俑者,自血脈繼承而來的雷神之槍。
札席爾突然覺得有點想笑。
他再次張開翅膀,滑翔過廣場時底下的黑水伸出的爪子要抓住自己,而一道雷電阻止了那怪物,雷光在水之間跳躍才慢慢消失,痛苦的嗚咽聲從水中傳來。
「抓好,」札席爾倏地飛過廣場,伸手拉住了隨時可能會掉入黑水中的奈西特,確定對方抓緊後一振翅,把對方拉到了屋頂上。
「你在這裡待著,」札席爾吩咐道。
「除了待著,我還能做甚麼嗎?」奈西特看上去有些不滿。
「嘛,你想的話你就開槍吧,」札席爾倒是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笑嘻嘻地說著,「用不著擔心打到我,打到也挺好的。」
他絕對瘋了,奈西特心想,看著札席爾揹著那對和黑水似乎成分相似的羽翼飛到了廣場的正上方,手上握著同樣是由影子所構成的鐮刀。
「在這邊呢,」札席爾嘲諷道,眼看黑水的周圍全往中心湧去,而中心處伸出了數根爪子與人手一樣的觸手,就像無數隻手抓著彼此往上伸一樣,而札席爾輕鬆地用鐮刀劃開了水,並往黑水的中央拋下兩顆鈴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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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火車路途上,奈西特也好奇地問過札席爾為什麼要在身上帶鈴噹,他平時在十三院時可沒帶著這些花裡胡俏的東西。
「據說死神身上也總帶著鈴噹,於是帶著鈴鐺的話容易被死神誤認為是同伴,於是就不收走靈魂了,」札席爾笑著說出這種話時,奈西特總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算是護身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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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kta。」
從鈴鐺掉入的地方炸出了劇烈的火花,瞬間尖銳而刺耳的聲音齊響,奈西特忍不住用手蓋住耳朵試圖不聽進那些令人膽顫的恐怖聲響,就像無數隻手用指甲刨抓著黑板一樣。然而札席爾像是聽不見那些慘叫聲一樣,從視線中認出了剩下的六個核心,收起翅膀直直地往下衝向那些發出慘叫聲的黑水中。
「第二個,」札席爾用鐮刀割開了第二個核心,只見黑水害怕地讓開了一塊地,而札席爾踏著地面確認到另一個核心的位置,便揮舞的鐮刀使勁往第三個砍下,「第三個。」
現在才想起來要害怕,札席爾看著那些退讓開來的黑水心想,眼看黑水從上方要包裹住自己,札席爾正想直接用刀砍出一條道路時,雷電劈過,於是黑水便又讓出來空間。
「第四個,」札席爾精準地踩著影子來到核心的上方,看著無數的爪子要捉住自己,扭著腰一砍便把所有黑水凝而成的爪子砍斷,緊接著刀尖刺入黑水中的核心,視線裡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鎖鏈也因此斷裂成無數飛散的光點。
第五個核心化成張著巨口的蜥蜴,迅速地從黑水中探出頭咬住了札席爾的一隻手,札席爾疼得嘶了聲,隨即鮮血淌出,卻與影子融為一體,化成尖刺從四面八方刺穿了蜥蜴的頭,而札席爾用著還有力氣的手揮著鐮刀把頭砍下。
大意了,札席爾試著動了動手,好像還能動但不太好使勁,他往後退了幾步閃過黑水的攻擊,踩著影子來到半空中,看見了僅存的那顆核心所在的位置。
殘餘的黑水捲著其他死亡核心的部分從四面八方湧來,札席爾踏著燈柱及花台迅速地奔過半個廣場,又突然煞住腳步,蹬著燈柱握緊鐮刀,對著張大了嘴咬來的那顆頭砍下。
「最後一個,」札席爾在確定自己確實將第六個核心殺死後,收起影子,看著黑水在眨眼間滲透進周遭建築物的影子之下消失,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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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說起來是一種範圍很大的生物型神骸,其中最常見的便是像這種,由黑影構成的,失去自我意識只懂得攻擊的生物。他們原先大多都是人類,在過於靠近屬於神的那一側後,靈魂受到了衝擊,進而使形體逐漸扭曲成這樣讓人忌諱的模樣。
除此之外,鬼在被殺死後,往往會迅速地消失,屍骨無存,也因此,鬼的樣本在邊境是相當罕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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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低等鬼的核和一個高等的,札席爾扳著手指計算著,由於剛才的契約生效,雖然現在算是死了,但要召喚應該還是能從夜都裡拽出來吧。
「累了,」札席爾打了個哈欠,雙眼疲憊地就要闔上,然而他又想起了他的惡夢,那個只要一睡著就會找上自己的惡夢,於是他又強硬地睜開眼睛。
「沒事吧?」奈西特從遠處邊跑來邊揮了揮手喊著。
啊,說起來要是他這次因為意外身亡了,就不用再顧著他了,札席爾腦中突然閃過這麼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不過現在才想到也已經太晚了。
「沒事,」札席爾用還能動的那隻手揮了揮,而鮮血從另一隻只能無力垂著的手上滴落,融進腳下的影子中。
呵呵,怪不得他們要把這傢伙派給我負責。
稍微說一下,全篇不含後記的設定補充有十萬字。1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GJHxW2lYY
已經寫好了只是我慢慢排程發,給自己爭取一些畫設定圖的時間。1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XMsi18Cuf
因為能用畫的表示就不太想特地描寫人物長相等等的。1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LpOkxeUo1
先發個大狗狗奈西特。1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ZvmuctQY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