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殞×救贖錄

006.

　　我終於理解為什麼之前那些研究生每到了要交報告的時候，總是往食堂跑。奈西特瞪著蒼白的紙與上頭印著的工整黑色字體，筆在手上打轉著，思考著到底還能寫什麼。

　　在卡斯特爾城的任務結束後，免不了的是任務報告，由於他不擅長電腦操作，於是札席爾的上級印了這張報告表要他填寫。

　　其實他已經寫過一份了，然而札席爾的上級表示他的字跡太亂並且寫得過於簡短，於是要求他重寫一份。

　　小時候寫作業的痛苦回憶又來了，奈西特捏著筆的力道幾乎就要把筆攔腰掐斷，他實在不擅長這種文書工作。

　　至少，往好處想，札席爾沒向上級報告自己生悶氣跑走的事情，奈西特心想，回憶起那天和他一起到上級辦公室裡口頭報告的事情，並且他也把他自己做的事情說得相當簡要。

　　不過去掉他讓自己重寫報告的事情，奈西特有點意外自己對札席爾的上級的第一印象相當好，或許因為對方說起話來還挺講道理的，而且不論是對待札席爾還是對待自己都很和氣，反而奈西特有些為之前札席爾跑去找他吵架一事而感到些許的歉意。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頭打開，札席爾一手拎這一杯塑膠杯裝著的冰奶茶，影子還拎著一個金屬盒子，用腳踢開了門，然後也是用腳把門關上。

　　「給你，」札席爾把一杯奶茶放到奈西特面前，然後繞過了他的辦公桌，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並用空下來的手指敲了敲鍵盤好讓電腦從保護模式醒來。

　　「這什麼？」奈西特疑惑地問，通常有好處不是自己做了什麼就是自己即將得總什麼。

　　「買一送一，店員說他泡下去了所以硬是塞了兩杯給我，」札席爾抽了張衛生紙折成方形，墊在自己的那杯奶茶下面，然後把金屬盒放在自己桌上。

　　「⋯⋯謝謝，」奈西特很疑惑事情真的有那麼簡單嗎，啜了口奶茶，偷偷看向坐在對面的吸血鬼。對方好像真的沒有要讓自己做什麼的意思，看了電腦幾眼又用影子從不遠處櫃子的高處取下了一本厚重的書。

　　冷氣的風吹著，舒服的溫度與濕度讓奈西特有些想睡，然而自己的報告還沒寫完，於是他喝了口冰奶茶，試著靠甜味讓自己清醒一些。

　　藥袋特有的塑膠刷啦聲響起，奈西特從眼角餘光看見吸血鬼從藥袋裡拿出藥片，每種藥各取了一顆後配著茶嚥下。理論上是不該拿茶配藥吃的，然而這傢伙連正餐也不是好好吃的狀態，奈西特覺得自己就算提醒了也只會被無視。

　　那天他腹部的傷好像有點嚴重，奈西特心想，在回到十三院後他便跑了趟醫療部，然後拿到了抗生素、消炎藥以及與消炎藥一起開的胃藥。

　　「話說，」奈西特總算忍不住沈默地開口，「你今年到底幾歲？」

　　「怎麼問這個？」札席爾彎腰翻了翻辦公桌下的櫃子，卻沒找到他要找的東西，於是起身蹲在書架下的櫃子翻找著。

　　「突然想到，我只是覺得跟其他研究員相比，你也太年輕了吧，感覺有些研究生甚至比你還老。」

　　「吸血鬼的年齡不能用外表來看。」

　　「所以？難不成你五百歲了？」

　　「沒，二十三。」

　　「啊？」奈西特差點被奶茶嗆到，猛咳了幾聲，看向那個一臉疑惑的吸血鬼。

　　「？啊什麼？不是你問的嗎？」

　　「不是、那個⋯⋯呃，我是說⋯⋯」奈西特一瞬間懷疑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又或者吸血鬼計算年齡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你為什麼能當上研究員？」

　　「難道你覺得有人要讓我當他們的研究生？」

　　「但、但也不是說這樣就可以跳級的吧？」

　　「也是啦⋯⋯」札席爾從最下層的櫃子裡翻出一套螺絲起子，又回到了座位上開始拆解那個金屬盒，「因為我跟這裡有些孽緣，於是我回來了，算是跟伊利娜的交易。」

　　伊利娜，是札席爾那個上級的名字，奈西特喝了口奶茶，只覺得越來越困惑。

　　於是我回來了。

　　一如既往輕描淡寫的語氣，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

　　「對了，」這次換札席爾先開口了，「我看資料說你以前在月獸待過，你擅長用槍嗎？」他從金屬盒裡拿出了一把看起來有些年代的手槍，「類似這種的槍？」

▽

　　奈西特印象中最後一次拿槍也是個雨天，他們在樹林裡追捕「白鴉」，然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那個「白鴉」。

　　事情說來可笑，他在樹林裡因為各種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以及四面八方傳來的鈴聲干擾了感官，最後迷路在那片陌生的森林裡。

　　雨一直下，沉悶的濕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雨水沖刷掉地表最鬆散的土壤，也沖洗掉敵人留下的所有痕跡。

　　遠遠地他聽見右側傳來金屬碰撞的尖銳聲音，一下子又在前方傳來爆炸的悶響，不一會兒又是狼嚎和烏鴉喧鬧的嘎嘎聲，何止長相和位置，奈西特甚至不知道「白鴉」指的是一個個體還是一群生物。

　　於是他躲到了一個廢墟坍塌後形成的洞穴裡，那裡勉強乾燥一些，然而自己身上除了一盒子彈、一把匕首和那把槍以外什麼也沒有，甚至沒有任何一點食物。

　　突然有聲音靠近了，就在奈西特脫下制服擰著水時，那個穿梭過樹叢，撥弄枝葉的聲音越來越靠近自己。

　　奈西特拿著槍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來了！

　　穿過灌木叢的是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模樣，全身都是傷的小孩。

　　「我想躲雨，」那個小孩說話的聲音很輕，被雨打濕的頭髮遮住了眼睛，奈西特看到鮮血不斷從他身上流出，又滴入腳下的雨水中，「我離家出走了，現在無處可去。」

　　大概是個被家暴的孩子，奈西特記得以前有時候母親也會打自己的事情，於是讓出了洞穴的另一半。

　　「進來吧。」

　　奈西特放下了槍。

▽

　　「姑且⋯⋯算是會吧，」奈西特緩緩地點頭。

　　「那不枉費我昨天找老半天，」札席爾看上去很高興地樣子，又把槍收回了金屬盒裡面，自言自語地說：「先去找人處理一下生鏽的問題，真不知道放這麼久——」

　　「你為甚麼會有槍？」奈西特打斷了札席爾的喃喃自語，「你不是總用冷兵器嗎？」

　　「這是我爸的，他以前有陣子不知道研究甚麼東西，對磁軌砲挺有興趣的，」札席爾說著喝了口奶茶，「所以研究了一陣子稍微改裝過。」

　　「你亂拿他的東西沒關係？」

　　「沒差吧，反正他都死那麼久了。」

　　奈西特突然有點後悔自己說話不多思考的事情了。

　　「無所謂啦，反正生物都難逃一死，」札席爾察覺到奈西特突然靜了下來，不以為然地說，「就連你也會死，只有神骸裡面最特別的那些鬼、邪神還有神的殘肢才會一直不斷地活著。」

　　「只是⋯⋯沒什麼。」

　　別去亂猜人家的家庭情況，搞不好他父親會虐待他，奈西特胡思亂想著，低著頭盯著那份還沒寫完的報告，因為聊天的關係，已經好一段時間紙面上沒有添加任何一個字，只有奈西特思考時不斷用筆戳著紙面的數個小點。

　　「叮。」

　　札席爾的手機難得地響了聲，他喝了口奶茶，邊從櫃子中拿出一罐他總是在吃的糖果。

　　「話說我接下來有個實驗，你就別跟來了。」

　　「嗯？」奈西特又抬起頭，「那我要幹嘛？」

　　「把報告寫完，直接拿給伊利娜，然後就可以下班了，」札席爾說著站起身來，這次他沒有帶上紀錄表或是壓克力板，「怎麼？早點下班還不願意？」

　　「不⋯⋯」

　　偶爾他的語氣會變得很強硬，沒有一點反駁或交流的空間。

　　「那就這樣吧，明天見，」札席爾笑嘻嘻地道別走出了辦公室，在正要關上門的時候，突然又打了開來：「對了，你對電磁學有多少理解？」

　　「誒、呃、啊、這個⋯⋯」奈西特絞盡了腦汁，說到底為甚麼突然來一個科學問答，「我知道有分串聯和並聯⋯⋯公式就不知道了。」

　　「行，」札席爾偷笑著說。

▽

　　隔天札席爾難得地遲到了。

　　一般而言，奈西特來的時候都是一轉門把，門就開了，然而今天門是鎖著的，而他又沒有鑰匙，於是只能蹲在門口等著。

　　這傢伙不會出了甚麼事吧？奈西特心想，雖然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人難逃一死，自己的監督人也換了一個又一個，指不定昨天他離開後，就被共蝕或者宙奧帕納或者凡耶茲爾吃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個人還負責了這麼多危險性高的項目，都是些邪神或者鬼一類兇殘的活物。

　　「抱歉，我來遲了，」奈西特看見水珠落在他面前的地上，札席爾一手拎著和昨天相似杯子的奶茶，另外一杯塞到他手中的奶茶以及好幾本書和其他奈西特不認得的東西都是由影子抱著的，而另一束從外套下緣伸出的影子從口袋拿出了鑰匙，有些彆扭地開了鎖。

　　「你的手——」奈西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他被繃帶遮住的眼睛和頸子貼著的紗布。

　　「拿去餵凡耶茲爾了，」札席爾蠻不在意地說，「昨天⋯⋯昨天跟人打架打斷了，手術太麻煩所以直接砍了，大不了幾天就會再生。」

　　原來他還真拿自己餵過邪神，奈西特聽得都感覺到手臂疼起來了。

　　「今天、今天⋯⋯」札席爾用腳推開了門，把東西一股腦地往桌上放，喝了口奶茶然後剩下的那隻手拿起了掛在桌子邊的壓克力板，上面留著昨天自己寫給自己的紙條，「今天稍微去見見共蝕，然後給你測試一下電量就差不多了。」

　　「那個⋯⋯你今天還要工作嗎？」奈西特雙手握著剛才被影子塞到手中的奶茶，淡褐色的液體因為他捏著杯子的外力而產生漣漪，「那個傷勢至少要靜養吧？」

　　「那無所謂吧。」

　　札席爾用影子取出了藥，一股腦地配著糖果吞了。

　　「還是你想提早下班？」

　　「不、不是⋯⋯您那個傷、呃、不痛嗎？」

　　「我有止痛藥，」札席爾用影子拎著藥袋甩了甩，「而且昨天難得睡得不錯。」

　　「但靜養比較能好得快一些吧⋯⋯」奈西特說得有些猶豫，他確實不清楚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是個什麼樣子的天性，原先他以為就是傷好得比其他人快一些，然而他剛才卻從一隻混血吸血鬼口中得知了整隻手臂都可以重新長出來的事情。

　　「嗯？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吧？」札席爾眨眨眼，原本聽起來還有些病懨懨的語氣突然變成了笑聲，就像他在卡斯特爾城時嘲笑他一樣。

　　「擔心同伴有什麼好奇怪的嗎？」奈西特突然覺得有點生氣，自己明明是在替他著想，而他現在反過來嘲笑自己？

　　「我以為你知道為什麼邊境特地把你安排到我旁邊，」札席爾聽見這話反倒愣了一下，奈西特很少見到他這個樣子。

　　「什麼為什麼？不是因為你正好缺助手，正好有空之類的？」話才剛說出來，奈西特就感覺哪裡不太對勁了。

▽

　　「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嗎？」

　　「暫時沒有，我還沒搞懂特許是個什麼機制，」札席爾說著闔上其中一份文件夾，「以前那個誰是怎麼⋯⋯」他試著找一個比較適合的詞，「他都讓你做些什麼事？」

▽

　　他明明既不缺助手，也不需要人幫他做什麼事。

▽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個人還負責了這麼多危險性高的項目，都是些邪神或者鬼一類兇殘的活物。

▽

　　他也不像是有空多攬一個項目的樣子，以他一個人而言，他負責項目已經夠多了。

　　回應他的是札席爾打趣的笑聲，然而他也沒有要認真回答的意思，用影子翻閱著書，又吃了顆糖，牙齒咬碎糖果而發出了喀喀聲。

　　「你真的很天真。」

　　奈西特還沒想透這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麼，札席爾卻又準備要離開辦公室。

　　「我要去餵共蝕，如果你不想跟來的話就算了，」札席爾這麼說，意味著奈西特不像昨天那樣被隔絕在外，於是奈西特彈了彈尾巴，他這次可以跟過去了，「不過先說在前頭，共蝕不是什麼長得可愛的東西。」

　　你倒是說說你負責的項目有哪個是可愛的，奈西特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同時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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