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十三院最近異常「熱鬧」。
辦公室裡的冷氣依然吹著舒服的風,這個位置空間和其他辦公室或實驗室都相隔一段距離,也導致了這幾日來的喧囂似乎都被辦公室的門給隔絕在外,就好像冷氣風的範圍外是另一個世界一樣。
隨意堆置著的各種書籍、報告、文件,以及一些放在玻璃瓶裡的晶體,又或者是紙箱等等雜物幾乎要填滿辦公室內任何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然而奈西特又沒有札席爾那樣慣於在雜物間踩出一條路來,於是他決定自願地幫札席爾整理一下辦公室。
不然他也沒什麼其他事情可以做。
他不是很清楚研究員交報告是不是有個固定的時間,總之這幾天札席爾比較少去巡視他負責的那些項目,總是待在書桌前敲打著文件,於是奈西特真的無聊到幾乎要發瘋的地步。
「話說,這幾天都不去看那些邪神沒關係嗎?」奈西特總算憋不住沉悶的氣氛,試著找個話題。
「這陣子不要刺激他們比較好,」札席爾停下敲打著鍵盤的手,從櫃子裡撈出一包泡芙餅乾,唰地一聲扯開了包裝。
他的手在斷掉後不到一週的時間就長回來了,奈西特真的很佩服吸血鬼這種可怕的再生能力,原先他以為這種能力只會出現在鬼那種以理智換來頑強生命力的東西上。
「跟最近⋯⋯呃,那些事故有關嗎?」奈西特邊把書一本本整齊地放在架上,照著書背的顏色和書的尺寸排列,「我是說,最近好像很多事故。」
「好像是吧,因為七月到了,」吸血鬼用影子把餅乾遞到已經忙了一早上的奈西特旁,「要吃嗎?」
「好,謝謝,」他雖然不怎麼喜歡甜食,但現在確實有些累了,於是他拿了一顆小泡芙,「話說,七月跟事故多有什麼關係?天氣熱所以脾氣暴躁?」
「姑且算對,脾氣暴躁的不是人是那些神骸,」札席爾回應,手又回到鍵盤前敲了幾下,再拿起奶茶喝了口,「不過也不是因為天氣熱,是因為太陽,七月是太陽力量最強的時候。」
「那不是一樣的嗎?就是太陽大才這麼熱,」奈西特說著又把書架的其中一格全部清空,再整齊地把書一本本放入。
「物理學和天文學上是這樣,但神祕學來說就不是了。」
札席爾說起來也不是個不愛說話的人,要是話題對了他可以自言自語很久,但奈西特要是不起個頭,他們之間就只會陷入一種漫長又難受的沉默裡面。
「神秘學說的太陽指的是光神,太陽是光神在人間的化身,於是也有人稱他為太陽神,也就是第一個誕生的神明奈格雷伊。據說他曾是一個溫柔,給世間帶來溫暖和希望的神,不過就算真的如此,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奈西特整理著架子時一個沒注意,一疊發黃的紙散到了地上,就在他蹲下身撿紙的時候,他聽見札席爾咬碎餅乾的清脆聲響。
「他現在在深淵的最深處當黑暗的女王,據說他是自願下去的,誰知道呢。」
「於是太陽最大的時候,他創造的那些怪物們都為了他的興盛而歡欣鼓舞,想給女王大人獻上祭品而特別激動,於是就有很多『意外』。」
「不過也因為這樣,所以我也閒下來了,」札席爾悠哉地說,「雖然我還是很討厭夏天,吸血鬼和夏天——」
「叩叩!」
辦公室的門極為罕見地被人敲響了。
「請進——」
「喂,黑翅鷹,拿去,你的槍,」來者是一個中年男子,奈西特沒見過他,第一反應只覺得這人的身上充滿了各種燃燒著的味道,「修是修不好的,不過那個本來就是個半成品,塔爾托把完成品放我這放了好久了。」
「啊?塔爾托他⋯⋯?」札席爾聽見這名字時眼睛都瞪大了,「為什麼他又⋯⋯」
「而且他還留了其他東西在我這,我一起放裡面了,」那人悶哼了一聲,沒有理會札席爾自顧自地陷入思考,把一個紙箱放在桌上,又急忙地要離去。
「對了,多少錢來著?」札席爾連忙叫住他。
「不用了,當年他已經付過我錢了,」中年男子擺擺手,離去的最後又突然停了下來,說:「雖然對於那場事故來說,我只是個外人,但我想他不會希望看到你搞得連我要找人幫你送東西過來都找不到。」
札席爾沉默著,奈西特瞥了一眼頭也不回地關上門離去的大叔,再瞥了一眼那個欲言又止,最後沒有叫住對方的吸血鬼,繼續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把書排好。
事故。
「鏗鏘」,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然後什麼小又多的物體墜到木頭桌面的聲音,再緊接著是一串鍊子被拿起來,再被放在桌上的唰啦聲,最後又是一個硬物扣到桌子的聲響。
「他是會預測未來嗎⋯⋯」札席爾深深地吐了口氣,然後奈西特又聽見了他咬碎餅乾的聲音,飲料杯被拿起來再被放下。
不過他要是會預測未來,大概也不會做出這種東西了,札席爾心想,大概又是一個太過於剛好的巧合,就如同自己遇到的所有巧合一樣。
「奈西特。」
突然被點名的青年嚇得跳起身子,尾巴僵硬地彎成一個曲線,耳朵也直直地豎著,「什、什麼事?」
「幹嘛那麼緊張?」札席爾語氣裡帶著笑地說,「接好。」
「誒?」奈西特連忙轉過身,就見他把一個東西往自己的方向一拋,連忙伸手接住那個體積不大的小東西,首先感受到的是冰涼的觸感,以及比預想中沉了些的重量。
奈西特張開手掌一看,是一個小小的鋼珠球。
「電生磁磁生電有聽過嗎?」札席爾的手指在空中繞著圈,看著那個像隻金毛大狗的人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卻緩緩地點了點頭。
「總之,試著靠你的雷電把那顆子彈浮在半空中,我一週後要驗收成果。」
「呃⋯⋯怎麼做?」奈西特等待著更詳細的解說,然而札席爾只是把其他同樣的金屬球體和一條有著正三角形掛墜的項鍊收入剛才那個盒子裡,取了塊餅乾並再次把視線轉向電腦。
「我也不知道,」札席爾笑嘻嘻地說著,「我對電也不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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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院最近真的有點過於「熱鬧」。
由於札席爾依照他所說的,他最近不怎麼需要照顧他那些研究項目,於是除了待在辦公室外,他還時常被叫去支援各式各樣的事務。
例如鎮壓因為七月的到來而暴動的鬼。
奈西特作為助手只是替他拿著紀錄表和剛才投販賣機買的飲料,就像其他研究員之前對自己做的那樣,冷冷地隔著玻璃看著他走進關押著鬼的牢籠,然後輕輕鬆鬆地把鬼給制伏並暫時讓鬼暈了過去。
例如重新給一些關著危險性高的神骸的房間加固封印法術。
然後奈西特看著他和其他法術專業的研究員討論了一會兒後,開始編寫需要修改或者加強的術式時,才意識到對方是真的有點實力才能頂著研究員的頭銜在邊境裡待著。
例如去醫療部裡幫忙。
不過醫療部不歡迎札席爾,於是在奈西特幫忙醫生和護理師引導不同等級的傷患,並且替醫生拿取他們所需的醫療器具時,札席爾似乎就待在外頭看著其他人把屍體運出。
奈西特在醫療部遇見了那個能把札席爾乖乖叫去食堂排隊吃飯的雲瑟,只不過因為太忙了,雲瑟看見他後也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請了他一杯可樂然後小小地聊了那麼一兩句。
例如研究物資的採購。
雖然說是採購,其實也就只是簽收一下而已。畢竟需要的東西都有其他人一一列出了,運回十三院的也不是他們,奈西特就只是跟著札席爾到外頭跟廠商接洽確認一下是否齊全,然後就沒有他們的事情了。
「你還真的是到處被他們叫過來叫過去的。」
奈西特忍不住感嘆,他覺得以前在費希德研究員底下當助手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被任意使喚。
「我早說過他們隨意使喚我不是第一次了,」札席爾無奈地苦笑著說,「那些他們不願意幹的事情差不多都會叫我去收拾。」
「像是?」
「被神骸影響心智的人、神血的感染者、鬼化的實驗品之類的,」札席爾不以為然地說,「然後理所當然地把錯怪在我身上,一切就只是個事故,處決失控神骸的事故。」
奈西特想起了自己聽過的無數關於黑翅鷹的傳聞,人們總說不知道為什麼邊境要留著他,許多神骸失控的現場也總有他,明明那些就不是他的負責項目。
「你不懷疑一下嗎?」札席爾看著奈西特逐漸凝重的表情突然笑了出來,「就不懷疑我在騙你?」
「你在騙我?」奈西特重複了一次,腦中的思緒有些混亂。
「你覺得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他又再一次地給出了模糊的答案,沿著道路逐漸走入人來人往的鬧區,「反正當初我和邊境的約定也沒有規定我只能做哪些工作。」
約定。
「邊境也不是甚麼好地方。」
「你那麼討厭邊境的話,為什麼還要留在邊境?」奈西特問,想起了札席爾對法術的熟悉程度,對鬼的戰鬥能力,還有在食堂裡能夠坦然面對眾人的排斥吃完飯才離開的厚臉皮,他不信這個吸血鬼只能在邊境工作。
「到了。」
札席爾停在一間裝潢精緻的餐廳面前,就在踏入店門的前一刻被奈西特拉住了。
「等等,這裡是哪裡?」奈西特問。
「午餐時間到了,我來索伊恩城都會來這家店,而且這裡也有一些正經的正餐,」札席爾眨了眨眼,無法理解為什麼奈西特的神情有點奇怪,「如果是擔心錢的問題的話,我請客。」
「只是⋯⋯」奈西特在腦海中為數不多的詞彙庫裡尋找比較恰當的形容詞,聞到那個甜甜的氣味和剛才從櫥窗瞥到的店內狀況,奈西特總覺得自己不適合進這種店裡,「這不是情侶或者女孩子們聚會才會去的店嗎?」
「沒有這個規定啊,」札席爾說,「這家真的挺好吃的,如果你真的介意我也可以換女裝就是了,也不是沒有扮過。」
「啊?」
「所以?還是你要找別的吃的?」札席爾等著奈西特的回應,「而且這家的辣味炸雞翅很好吃,我喜歡他的沾醬。」
「好吧,」奈西特深吸了口氣,隨著札席爾踏入了那個滿是香氣和談笑聲的早午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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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剛才說到哪了?」札席爾向櫃檯點完單結完帳後,回到座位上給自己倒了杯水,也給奈西特倒了杯。坐在對面的青年顯得很不自在,尾巴捲在腳邊避免被其他人踩到,四處都是各種的氣味和餐具碰撞的聲音。
習慣邊境那種枯燥乏味的食堂後,他真的不習慣這種精緻的餐廳。尤其他剛才趁札席爾去結帳時掃視了店內一眼,像他們這樣兩個男人一桌的好像就只有他們。
「你常來這種店?」奈西特困惑地問,眼前還掛著黑眼圈,脖子上貼著紗布的人怎麼看都覺得跟這裡的氛圍不太搭。
「差不多吧,」札席爾喝了口水,「你怎麼一副我帶你到花街的樣子?」
「因為你不像是會好好去餐廳吃飯的樣子,」奈西特也拿起杯子小啜了一口,這才發現竟然還是檸檬水,食堂提供的只有一點味道也沒有的白開水。
「等一下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札席爾忍著笑地說,手指輕敲著木頭桌面,看著玻璃窗外灑下的金色陽光,樹葉在陽光下投射出了斑駁的光點,而陰影裡平靜得什麼也沒有。
奈西特沉默著,他看著杯子中清澈的水面,看著桌上那些精緻的黃銅餐具,餐廳裡各種莫生的食物香氣,柔軟的椅子,他突然覺得離世界很遠的不是札席爾,而是他自己。
他原本以為採購結束,他就會與札席爾一起又回到十三院,那個充斥著各種藥劑、陳舊的血腥味與實驗室味道的冰冷地方,只是札席爾猶豫了一下,然後帶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
「反正都出來了,就在外頭多晃一下吧。」
他這麼說,於是奈西特就跟著他來到了另一個自己不曾去過的城鎮。
「外面挺好的吧,」札席爾注意到坐在對面的人一直東張西望,眼裡滿是羨慕和好奇,服務生送上了冰奶茶,於是他接過了玻璃杯,用湯匙攪拌著冰塊發出聲響,「不過和邊境那種地方相比,大概這個世界上哪裡都挺好的吧。」
「嗯⋯⋯」奈西特緩緩地點頭,看見街上的人笑著走過,有的人手裡牽著幼童,有的人提著剛從超市買來的生活用品,也有人點著菸蹲在路旁,隔著路與朋友招手。
「『普通人能過上普通的幸福日子,是因為邊境在背後保護他們』,我聽說邊境是這麼跟你們說的,」札席爾的手撐著臉頰,舉起杯子喝了口帶著焦糖味的奶茶,「不過那只是邊境成立的副作用而已,他們沒真的管普通人的死活。」
「至少,就算邊境不存在,依然有人能過著這樣的日子,依然有人會與非人之物戰鬥,然後劃清兩邊的界線。」
服務生把淋著巧克力醬的鬆餅以及燉飯送上桌。
「那你為什麼選擇待在了邊境?」奈西特被香味給吸引,看著深褐色的醬汁蓋滿了整個餐點的表面,切碎並煮爛的紅蘿蔔與洋蔥錯綜在飯粒之間。
「因為我累了,」札席爾平淡地說,拿起刀叉把鬆餅與鬆餅之間的縫隙徹底切開,「邊境的高層似乎不惜一切也要殺我,我厭倦了一直逃跑的日子,所以我跟他們談判。」
眼前的餐點比起邊境的食堂要好吃個十幾倍,奈西特邊咀嚼著略有些燙口的餐點,邊靜靜地聽著札席爾說著。
「不過就算不是邊境,我也是在境界線上,但你就不是了。」
奈西特抬頭疑惑地看向札席爾,他在說什麼呢,自己明明被歸類為神骸。
「要不要跟我立下契約?」
札席爾放下了刀叉,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然而奈西特在他赤紅色的眼裡看見了深淵,隱藏在笑臉之下的深淵。
「什麼契約?」
奈西特記得以前札席爾說過法則之神同意的約定是絕對會成立的,於是他不敢隨意地答應。但他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自己做的嗎?難道要要求自己無條件讓他吸血或是揹什麼鍋?
「如果你『殺死』我,就讓你得到我所有的財產,以及遠離邊境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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