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 - 畫筆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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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畫筆

魚落井

Sep 20, 2021

284

7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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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長久壓抑的濃烈情感如洪流爆發。愛憎悲喜憤怒恐懼，濃稠的感覺混合成渾濁的海嘯，將一切虹色的虛假幻象捲走。銅色回憶如殘舊的電影，一格一格飛速播放流逝。

耳鳴尖銳，頭痛欲裂。

手中的畫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謝瑕手肘用力一頂，試圖撞開那對圈住身體的手臂，但那雙手反而更用力地收緊，勒得腰腹悶痛。

「阿瑕終於又想起來了。」

惡魔緊抱著顫抖的他，在他耳邊低聲惋嘆。

「爲什麽你總是不肯就這樣碎掉呢？乖乖的多麽可愛。」

謊言。

令謝斐然真正癡迷的是瀕臨碎裂的扭曲美感。所以他沉迷於扮演神明，反覆親手摧毀，親手救贖。

這個瘋子——

情緒激烈起落，如岩漿噴發。心跳快要脫離規律。耳朵聽到血管内血液湧動，雷聲轟轟。眼前閃過白光，但謝瑕咬牙强撐，沒有昏過去。

「謝斐然，可不可以，放過我。」

久未説話的聲綫沙啞難聽，字字疲憊。謝斐然微微一笑，雙手圈住弟弟脆弱的頸，親昵地用臉頰貼住柔軟的側臉，口吻溫柔，仿佛在對深愛的人説纏綿誓言：

「放了你，你又可以去哪裏呢？」

仿佛有粗大的蟒蛇纏住身軀，陰冷的蛇嘶吐入耳窩。冰冷的束縛不斷收緊，下一秒尖銳的毒牙就要刺入脖子。

窒息。冷汗淌落背脊。

「阿瑕，沒有人要你。你的媽媽、父親、兄弟、朋友都厭棄你，」謝斐然側過臉，嘴唇幾乎要吻住謝瑕那隻單薄的耳朵，用極輕的氣音說：「連說愛你的許明衷也抛棄了你。」

毒牙狠狠刺入胸膛。濃稠毒液在血肉裏流竄，每呼吸一次都感受到劇痛。但謝瑕早已習慣痛楚。心臟遍佈粗糙瘡疤，沒有任何一寸柔軟的地方可以感受到疼痛。

只有麻木。

「沒關係的，我會永遠愛你。」神聖誓言如圓潤珍珠滾入耳蝸。「我愛你，以我終生的呼吸，微笑和眼淚[1]。」

只有空白。

謝瑕大口喘息半晌，漸漸平靜，安靜地垂下眼。冷白燈光將睫毛的影子拉得纖長，印在眼窩裏，異常精緻。然後他溫順地轉過臉，兩人額頭相貼。

那雙玻璃一樣的美麗眼睛安靜地凝視著謝斐然的眼，目光裏湧動著濃鬱卻無以名狀的情感。到底是深愛還是刻骨憎恨，是憤怒還是哀切乞憐，都不重要了。

因爲那顔色淺淡的唇溫柔地覆上了謝斐然的唇。

吻，溫柔入骨，纏綿悱惻。

兩人親吻的畫面説不出的和諧與詭異，猶如祭品對邪神的徹底臣服。漆黑荊棘勒入雪白皮膚，鮮美血液四濺，灰黑火焰燃燒血肉，寸寸焦黑。但羔羊不嘶不鳴安寧微笑，接受被獻祭的命運，將純潔靈魂全然交托予神明褻瀆。

灰飛烟滅。

從骨子裏徹底的屈服，是愛與美的極緻。是神明親手打造的，至高無上的藝術品；是屬於他，世上最瑰麗的珍寶。

兩人終於分開時，謝斐然每一寸骨髓都在顫慄。俊美臉龐染上病態潮紅，深邃眼瞳裏的熾烈火焰要將一切燃燒殆盡。骨節分明的手探入睡袍下擺，充滿情欲意味地撫摸雪白衣料下的大腿，仔細描摹優美的綫條。指尖一寸寸劃上去，陶醉熟練仿佛鋼琴家演奏滑音。

但在旖旎演奏正式開始之前，謝瑕突然按住了他的手，急喘兩聲，一隻手捂住胃，神色痛苦地在椅子上彎下腰。凌亂烏黑髮絲垂落，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只看見蒼白的下顎。

「怎麽了，阿瑕？」謝斐然停下動作，關切地輕撫他的背脊，仿佛安撫小動物，「是不是又胃痛了？我去叫葉醫生來看你。先吃抽屜裏的胃藥——」

他抽身邁開一步，準備去取藥。謝瑕卻維持著彎下腰的姿勢，伸手扯住他的衣角，聲音虛弱卻急促：「別走，哥哥。不要走。」

謝斐然失笑：「怎麽和小孩子一樣。」卻是留在原地，溫柔地繼續拍著他的背。

「不……不是胃痛……」謝瑕氣若游絲，抓住哥哥衣角的手輕輕用力扯了兩下，示意他蹲下凑近，然後用手臂親密地鈎住了他的脖子。

謝斐然看見謝瑕顔色淺淡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容透明無色仿佛玻璃。

「是我的心在痛啊。」

下一秒，一根細長的東西猛地襲向謝斐然的左眼，但來勢在眼睛一厘米前止住，停滯不前。燙銀花紋將細碎光芒折射到幽深眼瞳裏。

那隻漆黑的眼緩緩眨了一下，端詳細長筆桿上的海棠花紋，彎起，流露笑意。

「就説你和小孩一樣。」謝斐然柔聲說。「只有小孩子才裝病，阿瑕。」

謝瑕咬牙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畫筆的末端逼近謝斐然的眼睛，瘦弱的手臂上筋絡突起，但握住手腕的手像是鐵鉗一樣，畫筆未能寸進。謝斐然毫不費力地鉗制他，微笑著欣賞虛弱的弟弟拼命爲了刺瞎他的眼睛與他角力，沒有絲毫慍怒，仿佛只是在逗弄小貓。

從容得令人髮指。

「你怎麽知道，我是假裝。」謝瑕將問句擠出齒縫。

「你的背脊沒有一滴汗。」謝斐然看著他的眼神裏滿是寬容，像家長包容叛逆的孩子：「你每次痛都會流汗。」説話時，他感覺到弟弟手上加了力氣，顯然是企圖引他説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增加勝算。

真是孩子氣。是時候結束這無聊的角力了，如果阿瑕一直太過用力的話會拉傷肌肉的。

謝斐然施加更大的力度，準備用力量徹底壓制謝瑕，謝瑕卻猛地撤力。

「阿瑕！」

隨著謝斐然一聲暴喝，椅子前脚離地，整張椅子猛然往後翻。

刹那間，一切成爲慢鏡。謝瑕穿著白色睡袍的身體往後倒，柔軟髮絲從臉頰滑落到頸側。緊握著畫筆的蒼白手指一根根鬆開，畫筆緩緩地墜向地面。

「彭！」

撞擊聲響亮得令人毛骨悚然。

後腦大力撞到墻上。劇烈痛楚讓感官趨於麻木。謝瑕順著墻壁滑落，後腦在墻上拖出一軌紅得像玫瑰花的濕黏血跡，然後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耳鳴，嗡嗡嗡嗡。眼前發黑。在黑影閃過的間隙，他看見謝斐然那張神明一樣從容優雅的面具崩解成碎末，露出凡人才會有的神色。

恐懼。

連疼痛都無法阻止謝瑕彎起眉眼，露出快樂笑容。仿佛為愛奔赴死亡的朱麗葉，欣然張開懷抱迎接悲劇的浪漫幸福結局。

在墜入漆黑的深淵前，思緒如蒲公英潰散。雜亂念頭像白色小羽毛般四散飄走，最後只剩下一個莫名其妙的可笑想法。

Death by paintbrush —— 是畫家夢寐以求的浪漫死法啊。

【第二卷 | 繭 · 終】

2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zxAXOD35W

[1] 《我是怎樣地愛你》白朗寧夫人（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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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dy，Dani，Brian

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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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卷 | 玫瑰

#6 生日快樂

#10 第二卷 | 繭

#20 第三卷 | 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