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大宅有鬼。
夜裏珊姐起來喝水的時候,聽見歇斯底裏的笑聲,若隱若現,忽近忽遠;阿儀打掃雜物房的時候聽到玻璃打碎,戴上手套去撿碎片時,卻沒找到任何受損壞的玻璃物品。
家中傭人在厨房偷懶碎嘴的時候,謝家少爺懷瑾躲在門口聽得津津有味。十五嵗的年紀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無聊。他夜半時拿著手電筒偷偷溜出房間到處游蕩,卻始終沒有遇上傭人們嘴裏那隻神秘的鬼,最後睏得坐在走廊轉角的地板上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夢到綠熒熒鬼火在走廊中浮沉,幽靈少女飄過來,銀色的秀髮在陰森冷風中漂浮,眼神幽怨。她凑近了他,伸出銀白的手臂,撫摸他的臉頰,觸感冰涼。
「阿瑾,醒來。」
少女口中卻是發出男人的聲音。
懷瑾一個激靈,遽然睜開眼。只稍挪動一下,被壓在冷硬墻壁和地板半夜的肌肉便以酸痛作出抗議,於是他只好維持原來的姿勢。
現在仍是凌晨。蒼白泛藍的天光從走廊的窗淌入室内,將窗邊杜鵑花的精緻影子印到大理石地板上。有個人逆光而立,冷色調的光攀附於他挺拔的輪廓,看起來若希臘戰神阿雷斯的雕像,俊美且涼薄。
父親正俯視著懷瑾,眼神淡漠。
「阿瑾,爲何在走廊睡覺?」問句平靜,沒有一絲火氣,卻讓懷瑾緊張地縮了縮。
他一向最怕父親。
「出來去厠所,不、不小心就睡着了。」懷瑾慌張地擠出一個藉口。空氣的清涼溫度侵入單薄的衣料底下,他用雙手環抱自己手肘,怕冷地搓兩下。父親仍淡漠地注視他,顯然不接受這個拙劣的藉口。懷瑾平時很機靈,能想出許多藉口來逃課,但在父親面前是半點花樣都不敢耍,乖乖地交代:「聽説家裏有鬼,想找找看。」
父親勾起唇角,似乎覺得有趣:「鬼?」
懷瑾連忙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那些軼事,説的時候不由得注意到父親穿著西裝,胸口口袋裏有一塊摺叠整齊的手絹,甚至還插了一朵玫瑰花。
艷紅色的玫瑰花。
父親是去了應酬的酒會,現在才歸家嗎?他長得太好看又家財萬貫,就算是涼薄名聲遠勝風流,總有人前赴後繼地貼上去,無論男女。母親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也知道母親的底綫,從不帶任何亂七八糟的人回家,於是相安無事。在母親因病逝世後,他也不曾提起過要再娶的意願,也從未帶任何人回家過夜。無數人稱頌他對夫人的深情,但懷瑾覺得他只是不想被任何牽絆阻礙。
父親聽完,只說:「阿瑾,去睡覺。」
懷瑾應了聲是,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也許是他仍惺忪,腦袋一片迷糊,竟追問了一句:「父親,家裏真的有鬼嗎?」
父親沒有説話,眼神移到兒子額角。懷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知道那裏有一道疤痕,是小時候不慎撞到櫃子尖角留下的印記。
「誰知道呢。」父親低笑了一聲。
漸亮的天光喚醒了庭院裏的杜鵑鳥。泣血般的鳴叫穿透迴廊,刺入懷瑾耳膜,依稀帶著血腥味。
那一瞬,懷瑾背脊莫名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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