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飽喝足的離開了早午餐店,臨走前小店長培根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有送我到門口,我推開店門,低頭對牠說:「掰掰。」
「喵──!」
我走出去後回頭望了一眼,牠仍留在原地,透過玻璃目送我。我將視線從牠身上往上移,看向這間店的招牌地址,上頭寫「恆春鎮」。
原來已經抵達目的地恆春鎮了。
我是不是該來認真尋找珍珠奶茶了呢?但感覺一找到珍珠奶茶,旅程就要結束了,那樣實在有些無趣。
再拖一下好了。
偶爾任性無傷大雅,對吧?反正沒人在乎我什麼時候才會喝到珍珠奶茶。
來說說恆春鎮吧,這裡給我的印象十分良好。這裡不像紐約城市,街上都是名車和警車,也沒有穿著光鮮亮麗梳化如同模特兒的人們,從我眼前走過幾位穿著白色背心的白髮爺爺,他們一邊用我聽不懂得當地語言聊天,一邊和對街的白髮奶奶打招呼,我驚險閃過從我旁邊無聲騎過的腳踏車,卻因此險些被地上隆起的石磚絆倒,這座城鎮的氛圍和我在歐洲時期待過城鎮有幾分相似,並非是風景上的相似,而是人們之間相處的氛圍。
慢慢地生活。
這是我毫無藝術素養的小腦袋所能想到最貼合的形容詞。
我走在只夠一輛汽車通行的小巷弄,左右兩旁的房子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協調,一戶貼著一戶,卻各有各的個性,這戶是水泥色,那戶又是紅磚牆,這些房舍並不在乎彼此的不同,想來都是幾十幾百年的老鄰居了,住裡頭的世代芳鄰又怎麼會嫌棄呢。
我翻了翻背包,本來想拿紅色筆記本,但拿起的手猶疑了一會兒,放了開,改拿起黑色封面的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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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蓋希瓦帝夫:
儘管我習慣透過文字與故友談天,但既使如我這般習慣孤獨的男人,也會有空虛寂寞的時候,看著這段字的你肯定已經在噁心我了,但你也知道我就是個古樸的老男人,一旦感性起來既使是你也莫可奈何,偶爾就讓我對你任性撒撒嬌,訴說我有多寂寞吧。
你最近過得如何?你的長生不老契約和我不一樣,你是會體悟生老病死的,和我這種死去一段時間便會復活的不同,既使同樣生為長生不老的同伴,彼此仍有很多事無法切身體會,我有時會想像,像你一樣帶著記憶轉生一個又一個新生命,會是什麼感覺?想必會比我更易忘事吧,舊的羈絆結束,又將迎接新的羈絆,那是什麼樣的人生呢?
你曾說過很好奇我怎麼用同一副面貌在人類圈活下來的,更別提近百年,身分驗證戶口登記這種麻煩東西帶給我不小的困擾,我還是嚮往你的生活多一些,你可以很坦蕩的混跡在人類圈,我卻需要保持距離。
不知道當時給我們簽下契約書的惡魔現在在幹嘛,我最後一次與我的惡魔對話已經是蒸汽船問世的時候了,他簡直像個始亂終棄的調皮鬼。
有空碰個面吧,我們上回碰面是十多年前了吧,想你了老友。
你的同伴 浪喬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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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闔上筆記本時,前方傳來女性的嘻笑聲,不遠處有棟房宅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看打扮應該是外地來的遊客,他們不知為何聚在那棟房宅的側面牆壁拍照。
怎麼?是名人的房子嗎?
我走近一看,那不過就是一棟小到不能再小的二樓建築,說是建築還太抬舉了,簡直像是放大的娃娃屋,雖然能夠居住,卻又很迷你。
「先生!先生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們拍照嗎?」
有位女性湊過來請我幫他們拍照,我應聲接過她的手機,將鏡頭對準站在房子側面牆壁的女性們,那是一面純白底的牆,牆壁上頭用寶藍色漆寫著四個大字,底下還有一小行英文,寫著「CAPE NO.7」。
什麼意思?
是指第七號燈塔?還是排名第七的海岬?
他們一群人共一男三女,戴著太陽眼鏡和稻草色遮陽帽,看起來像是要去沙灘玩,我幫他們拍了好幾張不同姿勢的照片後,趁他們開心道謝時詢問:「這裡是什麼景點嗎?」
他們回答:「這裡是一部台灣電影的取景地啦。」
我問:「這牆上寫的是什麼意思?」並非是我讀不出字,它每個字我都看得懂,但組合在一起我就不明白意思了。
「那是電影『海角七號』的片名。」回答我的女性想了想,想補充更多細節給我聽,「海角七號的意思是……呃……是什麼來著?」
她的同伴湊過來,其中就有人舉手說:「就是海角地區七番地的意思,電影中有個日本人想寫信寄給在台灣的朋友,於是就在住址上寫收件者是台灣恆春海角七番地。」
她講完,周圍的朋友發出「哇!」聲給她拍拍手,我也跟著一起拍手,她顯得很不好意思。
他們跟我說,這棟小房子是電影裡男主角的家,電影大熱後這裡變成觀光景點,原屋主也順勢開放讓遊客付費進去參觀,這景點就以男主角的名字命名,叫「阿嘉的家」。
與那群人告別後,我漫無目的在附近街道閒晃,頂上的烈陽越來越熾熱,我灌完一瓶礦泉水,仍感到口乾舌燥,我尋尋覓覓總算找到一處樹蔭,躲進龐大的樹蔭下瞬間涼爽了許多。
這應該是榕樹吧,聽說是亞洲這一帶很常見的樹種。
我看見樹下放著幾把白色塑膠椅,雖然看起來很破舊,但上頭其實沒什麼塵埃,應該經常有人使用,椅子旁還放著一塊不規則形狀的石桌子,基於桌椅主人可能不樂見外地客的大屁股肆意坐在他們的寶座上,我並沒有厚著臉皮去坐那些椅子,而是坐在榕木貫穿水泥地突起的巨大樹根。
我伸長脖子想一窺頂上的巨榕,卻怎麼瞧也瞧不到頂,茂密的綠葉枝幹將天空擋的紮紮實實,一點烈焰也燒不到底下,我享受著巨榕的庇蔭,漸漸有些困倦,悄悄打了個呵欠,吃飽飯後身子倒變的懶洋洋的。
我挺喜歡這種懶洋洋的感覺,很怡人。
我摸了摸背包,拿出黑色筆記本,翻開最新的頁面上,不知何時出現熟悉的豪邁筆跡,上頭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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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臭老頭任性起來真叫人沒轍。
你不說我忘了,距離上次見面也過了十幾年了呢,上回見面時我才三十五歲,結果和你分開幾個月後我就出意外過世了,並非我刻意疏遠你老友,六歲以前我可得小心不讓家裡人看到我握筆寫字的樣子,現在我已經是個十五歲少女了,你到時和我碰面時要稱呼我的名字阿依娜。
看在老友份上,你結束台灣之旅後來西班牙找我吧,我會親自為你煮一大鍋番紅花海鮮燉飯。
蓋希瓦帝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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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勾起唇角,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一言為定」。
西班牙的番紅花海鮮燉飯啊,好久沒吃了呢。剁碎的嗆辣洋蔥和蒜泥快速入鍋油炒,接著加入肥美大蝦、淡菜、新鮮中卷、蛤蜊,淋上白酒,將海鮮的鮮味與高湯都逼出來,接著撈起海鮮先放一旁避免煮到老掉,把西班牙米倒進海鮮高湯中,讓米粒充分吸飽高湯的精華,光那熬煮過程就叫人十里都聞的到誘人香氣。
我輕輕笑了。
有個人會煮好飯等自己去,而且我不需在他面前偽裝自己,真是何等幸運能有這樣的同伴。
蓋希瓦帝夫嘴上沒說,但內心應該也是很高興的,只不過我們都不習慣與同一個人相處過久,總是膩在一起一段時間後又各自分開行動,但多虧有他在,我對時間的流逝很麻木,經常跟不上時代的變化,他每次都會提醒我有哪些新的改變,費心督促我,好讓我這老人家可以免強跟上時代的演進。
我再次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唸著:「海鮮燉飯……」緩緩閉上眼睛,像隻無處可去的野狗般,依偎著榕樹的涼蔭,慵懶地睡個午覺。
作者後記:城市生活一秒鐘幾十萬上下,步調快的叫人喘不過氣,偶爾也該放慢步調讓身體喘口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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