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濕的空氣撞上北大陸冷氣團,連綿的雨從山腳一路尾隨上了山腰,薄薄的汗衫貼著背脊,不知是雨還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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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階一階的石階路卡在林立的彩色招牌和懸吊的喜慶燈籠,雜沓而溽濕的腳印子一個疊著一個,灰黑灰黑的階梯沒入了彩色的巷弄,像是被綿長而無期的雨洗去了鉛華,只留下質樸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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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是遊走在彩色與黑白,倘若沒有地圖,那像極了潘洛斯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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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汗衫浸濕以前,到達了民宿,一個坐在藤椅上打盹的老大哥被我的腳步聲驚醒,慌亂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蒲扇,領著我到了今晚的下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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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圍欄上是彎彎繞繞的牽牛花,羞怯地躲著斜陽,往裡走,是謂「門口埕」,裡頭停著幾台落了鍊的腳踏車,如果你仔細看,輪胎皮上還爬了幾隻蝸牛,爬行的痕跡拖沓,順著足跡望去,停在了老大哥的藍白拖,他踩上了青藍色的台階,台階上是一棟鵝黃色的老屋,鵝黃襯著赭色的油毛氈屋頂,老大哥說,這都是為了排水,說著搖了搖蒲扇,讓我快些進屋裡,別在外頭淋雨,我這才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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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比外頭看起來新,可能是暖色的吊燈打在新黏的壁紙上,從四方的邊邊角角,還能看出膠水沒牢固的跡象。一房、一廳、一衛,木製的地板,除了潮濕的氣味,黃梨木的八仙桌、牙板上勾著拐子龍,和裡邊合室的床被顯得極為不相稱之外,就屬吊燈上頭的木板條,一條一條地,硬生生將屋內分成了上下兩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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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哥說了,因為房子有點歷史,是從祖父那一輩就傳下來的祖產,翻新以後,屋頂脆化的厲害,怕影響住這的視覺觀感,所以才用木條給隔了起來,但風雨什麼的他讓我決計不用擔心,我想了想也不妨事,便從他手裡接過了鑰匙,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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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行李擱在八仙桌上,拿了簡單的換洗衣物就進了浴室沖澡,多雨而潤濕的時節即便是吹乾了頭髮,屋裡悶得窒息的空氣,總是能從毛細孔裡蒸出汗珠子,我光腳踩著地板,空心的,感覺不怎麼牢靠,踩踏的時候還能聽見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響,讓我的腳步不得不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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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八仙桌上的遙控器對準了冷氣口,匡匡的聲音從裡頭傳來,壓縮機像個老頭似的,震得整台機子都在微微顫動,但過了老半天,也沒迸出了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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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客廳的硃砂色的八角窗,細細一看這窗櫺間被玻璃封死,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把手,最後只得作罷,好在房間裡有一扇鴉青的小窗,輕輕一推,發現雨沒消停的跡象,但卻沒濺進房裡,這才發現窗外上頭弄了個雨遮,還算差強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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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累了一天的關係,還沒十點便熄了燈,躺在床上滑著手機,不知不覺地便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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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睡得並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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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開窗的關係,沒了玻璃遮蔽了雨聲,滴滴答答地聲響便堂而皇之地闖了進來,我只得關了窗子,索性脫了衣服,翻來覆去才又漸漸有了睏意。但才閉上眼沒多久,房裡又不知道哪裡傳出了聲響,又或者因為同時有太多的聲音,我沒有辦法一一辨別,我只得用枕頭摀住了耳朵,但那些細碎的聲響,就好像從縫隙間溜進了我的耳膜裡,一遍、又一遍地刮著我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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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半,我看了手機的時間,怎麼也睡不著,總覺得,我必須要找出所有的聲音,否則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響,會在腦中不斷地放大和臆測,你們明白那種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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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那些聲音依稀可以辨別,我站起了身子,順著聲音的脈絡,走向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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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開燈,可能是剛才在床上翻來覆去,已經習慣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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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像有冷氣滴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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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不是全部,我很快就明白這個道理,一道閃電點亮了八角窗框,外頭黑影幢幢,但定睛一看,其實不過是些屋瓦脊梁的影子交疊,那不是聲音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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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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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的移動腳步,是了!原來是踩踏木板的聲音,我怎麼沒想到呢?但似乎不只這些,還有一些細碎的鐵器碰撞的聲響,是從哪裡來的呢?想著,我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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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時候,那個嘎吱──嘎吱──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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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著牆摸著走,但怎麼也摸不到電燈的開關,我現在、現在必須知道答案!因為那個聲音,正在我的頭頂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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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我突然想起自己方才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我緩緩地拿了出來,打開了手電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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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吊燈正在晃啊晃的,晃得很厲害,撞到了木條發出了聲響,可是室內哪裡來的強風呢?我的門窗關得緊緊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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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我看見一隻慘白的手,正拉著吊燈左右晃著,而那木條縫隙間,透出一蓬亂髮,還有一張沒有臉的人,正趴在木條上,爬呀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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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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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知道那個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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