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支援班新篇 - 告別

細小的雪花從天空中撒下來，為夜街增添了一點白色。

現在時間是凌晨時分，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橙黃色街燈仍然亮着，照亮幾乎看不清的道路。

真司呼出白色的霧氣，臉頰有點冷，問潔依：「妳的衣服夠暖嗎？」

「……」潔依沒有回答。

雖然她沒有回應，但真司仍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感受到她的心跳。

怦咚、怦咚……沒有事，潔依只是有點累而已，休息片刻就可以了。

「潔依，我跟妳說啊。下雪的時候絕對不能做雪人，知不知道為什麼？」

她沒有回應。

「是因為晚上雪人會去妳家，躲在雪櫃裡保溫啊！哈哈哈，很可笑嗎？」

冷笑話無效。

「對啊，晚上妳吃了甚麼啊？妳的保鏢巨漢要我硬吃他很多拳，超痛啊！那種火焰真的不能小看，妳過去一會兒一定會變成燒豬。說到燒豬，很久沒有吃叉燒湯麵了，下次不如一起吃。」

食物話題也無法勾起她的反應。

「有沒有人跟妳說白色服裝真的很襯妳，很可愛之類？不過，可惜啊，身材還差了一點，如果上圍可以大一點，腰再窄一點，腿再長一點，那就完美了。不過，無論怎樣跟前輩相比，妳還差很多。」

故意挑釁她的身材，但她完全沒有對此感到憤怒，反而非常平靜。

「潔依，妳知道我右額為什麼有這條疤痕？是之前我要救一個人，衝出火場，結果被玻璃割傷。當時我想，自己會否就這樣死掉，但最後沒有。因為當時有一個人等我，等了三天三夜，無時無刻照顧我。雖然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脫我的褲。哈哈……」真司的語氣中明顯有點低落，卻依然繼續說：「不過，全靠她，我才能醒來，讓我知道自己真的喜歡她。」

她沒有心動。

「潔依，我正在等妳，所以妳可不可以……鳴……醒回來。」真司哽咽起來。

她都是沒有反應。

終於來到燈飾會場，以為終於可以來一場難忘的約會，結果一場空。

燈飾會場因為下雪而臨時中止，提早關燈，現在整條街非常冷清和陰暗，突然受寒的大樹一時抵制不住，落下剛剛長出來的綠葉，聽見貓頭鷹的咕咕聲，感覺就像來到第二國度，不是自己想像和熟識的風光。

「燈飾……為甚麼？」真司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明明約定了會跟潔依看燈飾，慶祝她出院，但現在算得上甚麼。

不知何時，真司聽不見她的呼吸聲，感受不到她的心跳。

「潔依、潔依！」

他很焦急，想叫醒潔依，但潔依一言不語。他忍不住，對天咆哮：「啊！！！」

那個如雷貫耳的聲量響徹整條街，但回應他的，就只有寧靜和無聲。

他的等待沒有得到潔依的回應，擅自留下他一人。

「潔依……」

潔依的一生就是悲慘故事，背叛、離棄、傷害……最後迎接她不是救贖，而是死亡。

一個只想幫人的少女，為甚麼會被如此殘酷對待，世界真的就如此殘忍嗎？

不想她帶着悲痛離開，想她可以在人生最後一刻離開。

「潔依，今晚的燈飾很漂亮呀。」真司揹好潔依，沿着街道行走。

「妳看，是雪人啊，現在的燈光特效做得真的非常好……嘩，那邊有很大的布公仔賣啊！妳想要嗎？我可以買給妳。」

玻璃後面的確放了一群布公仔，但商鋪的電燈關掉，大閘也早已關上。

「妳看看，那邊有很可愛的小貓啊。」真司瞪著那邊的空地，但除了小石外，就沒有其他。

一次又一次，明明沒有燈飾、開門的店鋪和小貓，但他堅持說有。不期望她有特別的反應，也不期望她會跳跳繃繃，只想她可以說半句話，即使是責駡或被說他是騙子也沒有所謂，一句就好。

「潔依……妳可以醒醒嗎？我不想……再騙自己。」

不想再耍謊言；也不想接受現實……

真司徐徐地走到路中心，然後停下來。他無力繼續前進，也不想將欺騙自己，或者帶她回去會更好……

突然，天空中的一條柱光映照真司和潔依。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RQ6IDW7B

「啊，發生什麼事！？」真司被強光照得只能半瞇著眼。

聽見多部運輸機的旋轉引擎聲，而且不斷靠近。

一個接一個的黑色軍服的軍人游繩下來。很快，街道的左右兩旁就排成一整列的軍人。軍人們啟用預先準備好的打氣燈棒，利用不同的顏色照耀着街道。

上空的運輸機關掉白色燈光，改用柔和的七彩燈光。

真司仰望半空，原來除了多部運輸機，還有一部巨型的時空戰艦在半空徘徊。它們的底部裝滿了掛燈，一閃又一閃着，就像會發光的星星。

「你們……」

真司對此已經非常吃驚，但更吃驚的是，百合中將居然在此。

百合走到真司，用手撫摸潔依的冰冷臉頰，失望地說：「沒想到我們居然會以這種形式見面，明明約好一起做義工。」

「為什麼，百合中將妳會……」

「我只是想送別一個一起曾經收拾草地垃圾的朋友。」

百合把額頭貼着真司的額頭，細細聲說：「她是一個很懂性的孩子。多謝你送她最後一程。」

「我……我只是……噗嚕嚕……」真司的淚水再次流下來。

百合用手指替他抹乾，說：「傻瓜，你還要哭多少次才夠。」

真司盡力忍下來。百合退後兩步，揉揉頭髮，勾起嘴角笑，但是，真司感覺不到她的喜悅，看盡她臉上流露出的傷心和不安，她假裝淡定地說：「她全心都想幫人，即使犧牲自己，她都想幫人，我們怎能用這副頹喪的表情送別她？笑～」

真司深深地吸了兩口氣，跟百合點頭，臉上表情再沒有任何牽掛。

「非常好的表情。」百合靠向一邊，讓出道路，說：「走吧，燈飾表演剛剛才開始。」

看着五光十色的街道，真司勇敢地踏出去，向前邁進。

百合看著真司和潔依的身影漸漸離開，淚水不自覺流出來，悄悄地說：「下次……再一起收拾垃圾吧。」

此時，潔依的手指微微跳了一下。可是沒有人察覺得到。

真司繼續向前，一步又一步，既疲勞又辛苦。當他抬頭，才發現街道原來是這麼長，即使有燈光照耀也無法看清盡頭。

一條如此長的道路，真的是人可以走的路嗎？

潔依到底如何堅持十六年？竟然一直走到現在。

雪越下越大，雪與雪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距離，眼前的景色一片白。

真司雖然能向前走，但每步之間變得有點窄，自然緩慢起來。

天上的運輸機無法長時間逗留，於是暫時回到戰艦之中暫避。

戰艦的燈光系統一閃又一閃，部份的燈光更被雪弄壞而熄滅，剩下的燈就如天上的星星，無力地照耀地面和天空。

一陣白霧加上暴風來襲，令到兩旁的燈棒無法映照道路，遠處的燈光只剩下暗淡的光暈。

「我在這裡啊！」真司嘗試叫救援，但兩邊的人好像聽不見，異常地安靜。

飄雪變成暴風雪，明顯不是秋天應有的氣象。四面都是雪，景色相同，真司漸漸無法分辨前方在哪裡，一直原地轉圈。

大家在哪裡？到底應該向那一個方向前進？

「潔依，現在到底應該怎樣做？」真司只能尋求潔依的幫助。

潔依當然沒有回答他。

漸漸明白她十六年旅程的感受，既無助又寂寞，獨自背負重擔而沒有人幫忙，真的很難受。

好人會有好報？不會，好人不會有好報，因為沒有人會記著曾經幫助自己的好人，潔依的努力全是為滿足自己的慾望，所謂的好報只是一廂情願，絕對不會發生。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堅持不到了，一切都是白費的。」真司單膝跪地，忍受寒風的折磨，「我看不見妳所說的希望，沒有辦法走下去。或者……放棄也是一種選擇。

真司站起來，打算找旁邊的牆休息，直至暴風雪的結束才離開。

真司站起來，抬頭一看，眼前出現一個身穿校服的少女。

她不懼暴風雪，站在街道中間，莞爾一笑地看着真司。

真司一下子就理解發生什麼事，但他緊閉雙眼，搖搖頭否定自己。

這個女生沒有打算責怪真司，她悄悄地走近真司，並打量一番。

烏黑的長髮，赤紅色的瞳孔，端正的五官，除了潔依外，真司想不到其他人有相同的特徵。

「我累了。」真司搖搖頭說道，眼神中充滿着失望。

她驀然指着某個方向，並用充滿溫暖接觸真司的手臂，彷如叫他向前進。

「我做不到啊，妳明不明白！？」真司對着她發脾氣，拒絕接受她的意思。

女生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漸漸消失。

「我不想……我不知道如何努力，我很累啊！」

女生看著真司如此傷心和不捨，被動之以情，決定堅持多一會兒，反正都已經十六年了，多幾分鐘算甚麼。

「活着……就有希望……」一把既溫柔，又熟悉的聲音傳到真司的耳朵。

呃，這是甚麼回事？

真司抖震地望向身後的潔依，她的臉頰有點泛紅，身體也開始有點溫度，而且聽見她的呼吸聲。

「潔依！」

街道的兩邊突然亮起光芒，光暈雖然無法照亮整條街，但都足以引導出一條路。

白霧漸漸散去，風也停下來，回復原來的平靜。飄雪慢慢地落到地面，為大地鋪上一張薄薄的白色地氈。

寂寞的街道在來自店鋪的電燈的照耀下，變得繁華起來，彷如來到節日慶典。人們紛紛打開店鋪的大閘和窗戶，希望更多的燈光能漏出街道。附近的店鋪打開背景音樂，柔和的音樂為本來寧靜的街道增添氣氛，吸引更多人走上街道，感受希望的氣息。

燈飾表演再次開始。這絕對是史無前例，後無來者的一次，因為這個表演是為潔依重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兩邊站滿了圍觀的人，他們沒有交頭接耳或者喃喃哦哦，反而盯着真司和潔依，生怕會看漏之後發生的事。

大家……都是來見潔依！

真司眺望遠方，除了人群之外，今次他終於看見街道的盡頭。街道的盡頭位置有一座由電燈泡組成的鳥居，並亮着切合潔依衣服的藍白燈光。

不知是人群的壓力，還是環境的誘惑，真司內心有一股幹勁湧上來，令他不自覺站起來和邁步前進。

「很……漂亮……啊。」潔依再次出聲。

「對啊！很漂亮，真的很漂亮！」真司高興地回答道。

真司看見的漂亮不單是街道，同時看見人性美麗的一面。他們還記得曾經上前，幫助自己的少女。

「在……最後……可以……跟你……太好了。」

潔依說話無力，但可以感覺到她的喜悅之情。

「我也很高興！可以遇見妳的這段時間，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時刻！」

不知不覺，他們終於到達終點，停在鳥居前。

他不敢現在通過鳥居，因為鳥居是連接神明居住的神域的通道，他怕潔依會立即離開。

轉身望向後方的街道，人群湧到他的面前。有人流淚，有人沮喪，也有人低頭忍哭，在場所有人都不希望潔依離開。

果然……他們不是普通圍觀的人，全是被潔依幫助的人。

潔依半瞇著眼，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像跟眾人道別。

眾人都勉強地裝作無恙，跟她揮手而別。

有人露出不捨的眼神；也有人想出手挽救，但當然沒有這樣做。

「潔依，還有人想見嗎？」

「呃啊……」潔依搖搖頭。

「燈飾表演結束。可以跟妳遵守約定，真是太好了。」

「我很喜歡……這個……世界……因為……有你……和大家。」

不能再她受苦了，是時候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再見了，潔依。」

「明天見……」

穿過鳥居的同時，潔依的雙手由真司的頸部垂下來，感覺不到她的生命氣息，也聽不見她的呼吸聲。她，真的走了。

永遠都不能再見潔依，不能跟她上學和放學，也不能一起看講座和買急救用品，再也不能一起約會……

「潔依！！！！！」

眾人終於都忍不住，痛哭流涕，為這位生命鬥士而流淚，包括真司。

***

公元2007年9月，潔依因心臟病復發離世，享年16歲。

她的故事永遠都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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