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一名讀書人。在以前那個年代,「讀書 = 有錢」,幾時就不知道了。所以如果家裡有能認識這個那個字的,父母東湊西湊都會讓小孩讀書,希望自己家出個狀元。但我阿公不是。在我爸拿著沒有書皮的課本時,阿公叫他磨黃豆;在我爸拿著 100 分的考卷時,我阿公拿來包豆腐;在我爸的老師前來請求阿公讓爸爸繼續讀書時,他把老師趕走了,還用剛掃完狗屎的掃帚。所以阿公在爸爸讀書的路上一點忙都沒幫上,啊不,有在簽名的地方敷衍畫符了一下吧。那爸爸怎麼成為讀書人呢?那還用問?當然是離家出走。
還記得那一天……當然不是我記得,是隔壁隔壁老王的老婆,簡稱王婆告訴我的。她是這麼說的:「你爸那天走了。」「然後?」「然後就有你了。」「嗯?不是離家出走去讀書嗎?怎麼……難道是私奔?」我提高聲量,期望王婆聽出我的震驚,可王婆還是平平淡淡地說∶「和老師走的。」哇!爸爸太 in 了,幾十年前就搞師生戀……不對,難道……我的媽媽是老師?我震驚之餘,又一個隔壁隔壁的茹嬸擺手道:「不是,是這樣的……你爸那天沒走,是老師要帶他走,結果被你阿公趕出家門。」
不管是哪一個,我都很好奇那個老師,可是不管是王婆還是茹嬸都不再透露老師是何許人也,只說小孩子不要知道醬多。那你們就不應該告訴我!我心裡納悶之餘就把最後一塊豆腐給了村口的乞丐。聽說他不挑食,生肉生菜生豆腐都吃。
如果知道以後我會見到那個老師,我現在就不會悶著一股氣,埋怨婆婆嬸嬸不告訴我了。如果知道以後阿公也會有倒下的一天,我就不會說「要死也是你先死啦」這種話了,即使他三不五時地打我。
阿公打的當然不止我,他還打老婆。具體怎麼打,雖然神秘,但傷口不會騙人。我也曾有那種傷口,所以我知道那種痛。
我連阿公最後的痛都沒看到呢……明明都把我打得那麼痛了,為什麼最後不讓我看一下就走了呢?我也想看看痛苦的阿公,可我卻看到了痛苦的爸爸。
爸爸和阿公的感情好嗎?我這個旁觀者看,爸爸痛苦的表情似乎捨不得阿公走,可如果你仔細看,爸爸在……微笑?
我當時並不明白痛苦中的微笑是什麼樣的情感,也不明白大人的痛苦不一定是痛苦,大人的微笑也不一定是微笑。那什麼是可以確定的呢?就是阿公並沒有葬禮。村裏的人也一個都沒來慰問,阿公的人緣就是這麼差。這到底為什麼呢?好像需要追溯到三十年前,不,是四十年前……
彤畫留話:「醬多」是新馬一帶的口語,意思是「這樣多」。我猜應該是唸得快了就變「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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