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黎搵你老婆?佢喺果邊。」理髮店接待處的小妹親切的對我打招呼。
「唔該。」我和往常一樣來到理髮店等太太,走到她旁邊時,發現她剛好電髮電到中途,正閉目小休中。我也不忙於叫醒她,於是我到一旁的梳化坐下,梳化前面是一張小茶几,上面凌亂地鋪滿了一堆不同的雜誌。
然後,我在那堆積如山的雜誌堆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其中一本二零一八年六月號的財經雜誌,剛巧打開的一頁上面有幾張照片,照片的女主人是黃嘉嵐,英文名是Midori,認識她的人都會叫她做小綠。雖然已經過了六年,但我還是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
在雜誌裡,還刊登了她的專訪,小綠現在是基金公司的行政總裁,傳說中的單身黃金族,白手興家。版頭相片中她微微抬頭,穿著整齊的行政套裝,側面看著遠處,一副高瞻遠矚的模樣。專訪的標題用大大的字體寫著:「在激烈的全球競爭中,黃嘉嵐依然脫穎而出,他到底有什麼致勝秘訣?」。
我知道這是緣份,如果我沒有來這理髮店,或者我太太沒有閉目小休,又或者我坐在梳化上時沒有看茶几上的雜誌,我就不會看到小綠的專訪,不會看見她的照片,不會認出她。而一切,都會和平常一樣,日子每天溜走,工作每天耗費我的時間,我會連續六年沒有小綠的消息。
正因為這是一種緣份,我偷偷地把雜誌上專訪那幾頁撕了下來,小心地折好,放進了皮包內。我相信沒人會介意我這樣做,無論是理髮店的老闆、還是其他的顧客,因為天性善忘的香港人對兩個月前財經雜誌上的專訪毫無興趣。
太太理完髮後和我在連鎖式的茶餐廳內吃飯,茶餐廳的海報上有些假冒的超級英雄,我不明白這和我的晚餐有甚麼關係,但至少沒有影響我的心情。
我們點了餐,我點了一個燒肉飯,太太點了一碗米線。然後太太就自顧自的玩電話,我心裡則繼續想著小綠的事情。
六年前,智能電話沒有現在那麼流行,而我自己的習慣是把所有要聯絡的人的電話都記在心中,一來不用倚賴電話簿,二來也算是向別人炫耀自己那尚算不錯的記憶力。
結果就是,即使我和小綠已經六年沒聯絡,我還是清楚記得她的手提電話號碼。於是我稍為提起自己的電話,把那個我還記得號碼輸入到聯絡人裡,在名稱那一欄中,我填了Midori,而在姓氏那一欄中,我則填上了Eventually。
當年我跟她告白時,我說過,即使她拒絕了我,但我們最後還是會在一起的。那時我們都在使用MSN,都在打蹩腳的英文,那一年我用的字眼就是「We will be together,Eventually」。
接下來我打開Whatsapp,看見了小綠自拍的頭像,WhatsApp就是這樣麻煩,如果你不把對方加入聯絡簿,你就不能主動聯絡這個人,但這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我知道小綠並沒有換過另一個電話號碼。
我的燒肉飯和太太的米線已經送來了,我們慢慢地吃著。
「阿玲,我地一陣食完諗住去邊?」我問,畢竟一直不發一語地懷念過去並不是很洽當。
「無呀,你有地方想去?」太太答。
「無呀,咁返屋企啦。」我答。
太太沒有再答話,低下頭默默地吃她的米線。我伸手到袋內摸了摸那幾頁撕下來的雜誌,忍不住把它拿了出來,放在大腿上再看一次,小綠真的變成熟了,六年前她絕對不會穿這種套裝還要配高跟鞋的。
我把雜誌內頁放回袋子裡,開始吃那個一點也不好吃的燒肉飯,手上還是拿著自己的電話,打開了WhatsApp,點開了和小綠的對話筐。
「好耐無見,你近排點?」我在WhatsApp中輸入了以下一句話,猶豫了一陣子,最後還是按下了「送出」鍵。
「無乜特別,你呢?」小綠居然立刻就給我回覆,這的確讓我喜出望外,而且看來她有在聯絡人中加入我的電話,所以沒有問我是誰。
「我?咪一樣,打工仔一個。你就西利啦,我係一本財經雜誌到見到你個專訪。」我一邊輸入,一邊微笑。
「公關公司話做個專訪,Corp Image會好好多。」小綠回覆。
「女強人!」我再次輸入。
「No la。」小綠回覆。
「早知當年我唔放棄,繼續等你啦。」我寫在WhatsApp上。
「你咪即管等,我都係唔會同你一齊的。」小綠還在這句後面附了一個攤開雙手的表情符號。
「咁耐無見,不如出黎食飯?」我一邊吃下最後一塊燒肉,一邊問。
「OK,Tomolo dinner?」小綠答應了我的邀請。
「OK。」我放下電話,抬高頭望向太太,她還是一如概往地,一邊看電話一邊在小口小口地吃著自己身前的米線。
回到家裡後,太太簡單梳洗後就先睡了。我到廚房拿出平價的Jim Bean威士忌,倒了一小杯,加了一點冰塊,然後回到客廳裡,坐在梳化上。
太太忘了關上的電視中播著我根本沒在看的內容,家裡的小狗蹲在我面前擺尾,一直把玩具推向我討玩。但今天我沒甚麼心情理會牠,我摸了摸牠的頭,心裡對牠說現在不是時候,牠也就識趣的自己躺下來了,而我也順手的把電視關掉。
我從袋中拿出那幾頁雜誌,小心地攤開,小綠的專訪又再出現在我眼前。老實說,這篇專訪的內容並不怎麼樣,既沒有描述她的性格,也沒有說明她的經歷。感覺像是介紹一本書時卻只介紹封面的畫一樣,對我來說,完全不著邊際。
我開始細看那幅側面的照片,看著她那把長直髮,小綠的純黑行政套裝,感覺非常專業,但同時也感覺不到任何感情,小綠臉上還是讓人感覺到冰冷和抽離,眼睛中還透著一股淡淡的寒氣。
我怔怔的看著小綠的臉,我開始想像這六年間經歷了甚麼,是甚麼經歷才讓她成為了現在的自己呢?
我想不出來,我知道這些事完全與我無關,但是我就是想知道,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正確來說,是小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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