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窗簾間的縫隙曬進了來。
茵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躺在床上,直盯著天花板瞧。平時她會一直睡到這個時候,但不久之前,槭剛跟著安德森外出了。儘管他們都放低了聲音,還是把淺眠的她給吵醒了。
茵可沒忘記錦織強硬要求她留下來幫忙。分析、研究、計畫,然後又不告訴她理由……達爾文的人都這麼喜歡保持神神祕祕的嗎?老實告訴她目標很難?
羽生和槭總是覺得她太過親近達爾文這邊了。茵知道自己確實是為了體能訓練而多花了點時間和錦織他們待在一起,但她也很想告訴他們兩個,如果不是為了對付路西法,她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
只是,阿凱最後一次露出的笑容,還有死後扭曲的表情,仍然不時血淋淋的浮現在茵眼前。他所犯下的罪惡,對她的虧欠與愛,化作屍體後都無關緊要。
進行武打訓練、提供線上支援,都只不過是權衡利弊之後的妥協,既然都站在同一條船上了,就該全心投入,不該再想有的沒的。
是啊,別再想有的沒的了。
茵坐了起來,推開房門,往監控室走去。但才剛走到監控室外,一看見裡頭的身影,茵又停下了腳步。
那頭母羊從昨天中午回來後,便一直待在監控室裡,下午答應對茵的訓練也改成由雷米歐代理。直到現在——大概才剛過七點吧——錦織還是在這,完全沒看到她離開那面螢幕前過。難道她整晚都待在這?
儘管腳步很輕,錦織仍然察覺了茵的接近,從椅子上轉了過來。她的眼睛裡有明顯的血絲,眼神卻絲毫沒有倦意。
「你有睡嗎?」茵忍不住問道。
錦織眨了眨眼,雖然注視著她,卻彷彿沒有聽見茵的問題一般。「我正準備要去叫你起床。也罷,既然你來了,那直接開工也無妨。」
茵跟著轉回去的錦織把視線移向了螢幕。螢幕上除了一部分昨天的資料,已被拆解成一連串密密麻麻的字串外,還多了幾個新的視窗,其中上頭的數字正飛快的跑著,卻不斷的跳出紅色的錯誤訊息。
「這是……伊格的備用資料庫?」茵認出了那個介面和代碼,有些詫異。「啊?」
「你是她一手教出來的,果然認得這個。」錦織道。「她不認識我,但我知道她。她除了『E』這個名字以外,在網路上還有另一個代號叫作『普雷迭特』,據說是『獵食者』的意思。只要是她盯上的目標,沒有攻不下來的,整個網路就是她的獵場,她能夠輕易的來去自如,宛如自家後院。」
「那是別人幫她取的,伊格本人不是很喜歡。」茵說道。「你想說什麼?」
「這是她一手建置的資料庫,用了一種非常簡單卻又反直覺的編碼方式來保護裡頭的內容。我不知道詳細原理,所以沒有辦法打開——但你是她的弟子,你肯定知道如何破解。」錦織道。「我需要你幫我進去她的資料庫。」
「等等,聽著,我才剛起床,思緒還不是很清楚,但這很明顯不太對吧。」茵瞇起了眼睛,退了一步。「伊格她創建這個資料庫,就是為了保護一些重要資料,以免被有心人士利用——你連句『請』都沒有,也沒有任何解釋,就直接要我駭進去,我很難不懷疑你另有他圖。」
錦織沉默了一會,靠在了椅背上,手扶著額頭,閉上眼,嘆了口氣。「是我太專注在這件事上,疏忽了你的觀感問題。如果你需要解釋,那好,我可以給你。」
茵靠在牆邊。她不是很喜歡這個對話目前的發展。
「我們當初冒險去把小麥也帶來這裡,並不是因為他是你們心愛的小寵物。我們一眼就能看出蘊藏在他體內的潛力,各種基因碰撞下的可能性,讓他從一個單純的瑕疵實驗體,變成一個極具戰略價值的目標。」錦織道,不願對上茵質疑的視線。「這是路西法下錯的一步棋,是個連他都沒有察覺的失誤。他太追求完美,以至於白白送了一個大好機會給我們。」
錦織繼續說道:「昨天取得的資料補足了不少我們對小麥的了解。小麥過去是被基解實驗室的白色面具給控制,但面具做的肯定不止如此——如果面具能夠從一個全然客觀的角度操控一個個體,那肯定也能激發個體本身無法察覺的潛能。只不過,面具敗給了小麥的個體意志,而這一切,伊格身為學醫的,一定會記錄下來。」
「你想說,關於小麥的資料,都在伊格的資料庫裡?」茵狐疑的看著錦織。「你要小麥的資料做什麼?」
「你應該不會覺得,憑我們現在的人員實力,就能打贏路西法吧?」錦織道。「我們需要做足準備。只要有了那些資料,我們就能反過來開發出不用控制小麥也能強化能力的配件。」
「然後你知道自己駭不進伊格的資料庫,所以才需要我幫忙。」茵雙手交叉。「如果資料不在伊格的資料庫裡,你是不是會獨斷專行的直接繞過詢問我們這個步驟?」
「是的,有問題嗎?」錦織盯著茵,有些不耐煩的等待著她。
「想不到你居然會求助於人。」茵冷笑道。「什麼都想掌控,結果踢到了鐵板,而設下障礙的對方還是個死人。」
「你是吃到羽生的口水了?」錦織翻了翻白眼。「現在就駭進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告訴媽媽嗎?」茵嘲弄道。「你那套利益交換和談判技巧對我沒有用——我就只是想要看你吃癟的樣子而已。或許羽生和我哥表現得比我還討厭你,但事實上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那這樣有讓你比較爽嗎?」錦織不悅的說道。「別忘了,我們目前還是合作關係。」
「爽啊。這和我們的合作一點也不衝突,我只是想找個機會笑你而已。」茵輕笑道。
「……如果這樣能夠讓你願意幫忙,那你就儘管笑吧。」錦織道,表面上不為所動。
「只要你願意自承技不如人,那就夠了。」茵滿意的笑著。「笑歸笑,該幫的我還是會幫——前提是,你得答應只能把這些資料用在研究用途上。」
「當然。不然你覺得我們還會把資料用在哪裡?」錦織道。
茵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一面說著,一面走向螢幕。錦織讓出座位給她,讓她坐到了鍵盤前。
茵挪了挪位子,手正要放上鍵盤,轉頭對上錦織的視線,擺了擺手道:「轉過去啊,我有說你能看嗎?這可是機密技術。」
錦織揚起了眉毛,短暫衡量了一下後,便轉過了身。茵吁了口氣,看向螢幕,飛快的打起字來。
一條條熟悉的語法——那是伊格經常撰寫的模式。順著程式碼檢索,彷彿回到過去,窺探著伊格的思路。
「網路的世界是由0與1構成的,相較於現實社會簡單很多。」伊格最初還沒有公開身分,還作為「E」在教她的時候,第一堂課就對茵這麼說。
「牆就只不過是牆。你不一定要想著怎麼破壞它,你只需要繞過去。」茵很快的學會基礎程式後,第一次試圖攻破伊格設下的防火牆時,伊格這麼說道。
「能力越大,越該感到恐懼。能力就像一把刀,你得清楚知道要用在哪裡,否則很容易傷到自己。」後來小有所成,跟著伊格和羽生周旋於黑白兩道之間時,伊格某一次對茵如此告誡——但那時的她還不明白為什麼要對自己講這些。
直到現在才真正感覺到,自己的手裡掌握了些什麼。
「我幫你把可能需要的資料都找出來了——」茵正要說道,轉頭卻見雷米歐不知何時站在了錦織身旁,對著她悄悄說些什麼。
茵豎直了耳朵,卻只聽見:「監視……廁所……羽生……消失……逃跑……」
茵吞了吞口水,繃緊了身體。
且說城區邊緣的一座墓園裡,兩個身影穿梭在墓碑之間。許久之前,這裡還是一片荒地,雜草叢生,現在則明顯有人打理過。附近的市場才剛過最熱鬧的時段,喧鬧聲逐漸降了下來。
墓碑上一個個陌生的名字進入槭的視線,又如流水一般逝去。每一個名字的背後都是一個家庭和一個故事,但這些都與他無涉。槭甚至看到那個青樓老鴇的名字,但那個名字早就無法在他的心裡投出漣漪。
安德森緊緊的跟在槭的身後,彷彿生怕下一秒就會展開驚天動地的追逐戰。但槭根本沒有要逃跑的意思——能跑去哪?現在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了。貧民窟一帶在這兩三年間變了很多,雖然在樓房間還是充斥著各種醜陋的違建加蓋,但巷弄裡的那種髒臭與窒息感已少了很多。
槭低頭看著手上的盒子。那是他剛才去以往和茵住的那個窄小空間裡搜出來的,槭還記得以前都拿來放一些他們珍藏的物品,包括一小塊電路板,一封母親留下來的信,還有一個當初離開時茵忘記帶走的銀色護身符。
槭把銀色護身符放入口袋,忍不住又捏了捏胸口配戴的那個金色的。
須臾,槭停了下來,接著往墓園邊緣走去。槭知道自己要找的就是那座最矮小、形狀最不規則的墓碑。
他早已等不及了。好多好多,有太多事情想和母親說。然而,正要走近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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