槭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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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的酒紅色車子在筆直的道路上前進，窗外的景色飛逝。皮椅那股獨特的昏膩氣味、車窗令人嗑睡的震動只存在於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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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倚著另一邊的車窗睡覺，身影在空氣中微微晃動，宛如融入了背景。槭看向了駕駛座——熟悉的身影握著方向盤，專注的開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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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叔很久沒出現在他的夢裡了，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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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叔轉過了頭來，看向坐在後座的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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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要吃什麼？柴叔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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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可以，看她想吃什麼。槭瞥向剛醒來的茵，未曾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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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然，吃鬆餅如何？你們喜歡鬆餅嗎？聽說附近開了一家新的鬆餅專賣店，瑪丹說還不錯。柴叔把頭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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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不想吃甜的。茵說道，短暫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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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鹹的口味啊。柴叔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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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吃。茵說道，再度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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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微微一笑，也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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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恐懼襲上槭的身體。他慌忙睜開眼，卻發現柴叔的身影早已消逝。過去那個遞乾麵包給他的那個和藹大叔，那個嚴格的射擊教練，那個慈祥的雜貨店老闆，早就跟著祝融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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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只剩下無垠的白。那種白是色碼表上最純粹的邊緣，不是米白，不是雪白，不是粉白，而是空無一物的白，什麼都沒有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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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逼瘋人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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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第一次夢見這個白色的場景。那個夜晚，他做的也是這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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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開始奔跑了起來，奔向不存在的終點。他不斷的跑著，喘著氣，試圖逃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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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槭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上了一條被子。他的手上吊著點滴，原本沾滿血汙的衣服被換成了一套單薄的病服，身上的傷口也都被擦上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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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感到有些頭暈目眩——身體機能還沒恢復，疲累感也還沒完全消化。他扶著床緣休息了一會兒，深吸了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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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一個聲音從床邊傳來。「還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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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轉過頭，只見羽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似乎也剛從打盹中甦醒，望著床上的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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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不知道該作何回答。他抬起頭看了看四周。儘管身上穿著病服，自己卻不是身處在醫院，反而像是在一個日式的大宅邸中。病床的一旁立著一面屏風，牆壁和地板都是木製的，屏風邊則是面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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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思考著自己為何會在這裡時，槭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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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羽生？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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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漸漸湧回槭的腦海中。伊格和阿凱一同被路西法掃下了大樓，摔死了。羽生、自己和茵則死守在頂樓，正當羽生想捨身保護他們時，一群人出現，用能發出強烈聲波的槍把他們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他們三個——都震倒在地。接著，那群人便帶走了他們，自己大概就是在他們的據點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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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之中，有個他們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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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織，一頭漂亮的母羊。但她怎麼會參與其中？就他所知，錦織原本是青樓的王牌花魁，被贖身後，經歷離婚，到了一間服飾店工作。她是很堅強沒錯，但……戰鬥？實在很難把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連結在一起。然而，槭又想起伊格曾說過的話：她曾和羽生在監聽某些醫界與警界高官的時候，被錦織所干擾。那時的他也有著相同的問題——這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錦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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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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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槭沙啞的說道。「我和妹……是實驗體……這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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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哇，醒來第一句話就問這個。」羽生向後靠在椅背上。「就不能問點輕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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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瞞我瞞太久了。」槭堅持道。「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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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羽生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你們……確實是實驗體。你是實驗體3號，而小茵是實驗體4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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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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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你們對實驗沒有印象，是因為——實驗在你們還是胚胎時就完成了。」羽生鬆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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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瞪大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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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小茵都是基因改造嬰兒。他們改造了你們母親的卵子，接著放入志願者的精子，再放回她的子宮中。」羽生解釋道。「這些都是伊格告訴我的。他們原本打算打造一個天才駭客，也就是小茵……但你身為雙胞胎哥哥——一隻罕見的公三花貓——似乎對實驗產生了額外的變數。我也不知道他們後來對你做了什麼改造……或許正是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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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頓了一頓，瞥了槭一眼，又道：「隨便啦，反正這不是重點。你們的母親當時是基解實驗室內最受矚目的實驗對象，然而，就在她臨盆之際，她選擇了逃跑。實驗室裡陷入了一片混亂，而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被伊格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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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救出來，並和伊格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她和我說了你們母親的事。我和她討論了很久，決定循著當年的路線，回去尋找整起事件的真相。」羽生吸了口氣，繼續道：「我們查了很久，推測你們母親當時應該是一路逃到了某個工廠的卸貨區，躲進了某輛貨車的後頭，幸運的被載到了城裡。但也就是這時，你和小茵出生了——你們的啼哭聲引來了司機的注意，於是你們隨即被趕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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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吞了吞口水，專心的聽著羽生的話語。他的腦中彷彿浮現了當年母親逃亡的畫面，那跌跌撞撞捧著肚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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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推測，你們就是在這個時候被青樓的老鴇撿到，並藏了起來。作為交換，你的母親在養完傷後，便得賣身為妓。」羽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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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槭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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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完。」羽生又道。「你們的母親是染上性病死去的。在那之後，你們便藏身在貧民窟內生活。本來，我和伊格追到這裡線索就斷了——那裡龍蛇雜處，勢力錯綜複雜，難以追查，然而，某一天，你們卻主動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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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指……柴叔。」槭低聲道，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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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因為特雷忒的關係，伊格經常駭入柴叔家的電腦，利用電腦鏡頭監控，所以我第一時間就知道你們被他領養了。」羽生道，抬起頭，似乎有些感嘆。「伊格對於能重新找到線索感到很興奮，但她一時熱血過頭，忍不住測試了一下小茵的天賦，後來更全心投入教學中，所以小茵現在才能在駭客技巧上如此的卓越……說實在的，我對於她為何這麼熱衷不是很理解。至於你……現在看來，或許你被改造的就是射擊的天賦吧。你們兩個加在一起，就是天生的戰爭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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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真相……？」槭不禁感到一陣惡寒。他忽然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了一個巨大風暴的中心，被狂風吹得難以站穩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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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和伊格一直在思考要以什麼樣的形式告訴你們。」羽生垂著頭。「我們不希望你們被蒙在鼓裡，但我們更不希望你們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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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能理解。」槭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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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如此。」羽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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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氣氛有些尷尬，槭隨即乾咳幾聲，轉移話題道：「那麼……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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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小茵啊？不清楚，她似乎被安置在不一樣的房間裡。我的病床就在對面，但你遲遲不醒，我不敢把你丟在這而跑去探索這宅邸。」羽生道，遙指著屏風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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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現在醒了，那我們就去找她吧。」槭試圖下床，卻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痛得瞇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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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先按兵不動吧。他們似乎只幫我們做了最低限度的應急處理，或許還在評估我們的利用價值。」羽生道，把槭扶回床上。槭注意到羽生也微微蹙眉，他受的傷似乎不比自己輕。「既然他們選擇了把我們帶出來而非殺掉，就表示我們在他們眼裡暫且還不能死，小茵肯定也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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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他們』顯然與路西法為敵……那『他們』究竟是誰？」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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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至少我們知道他們不是和基解實驗室一夥的，這對我們有利。」羽生道。「那頭叫錦織的母羊……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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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默不吭聲，躺回大枕頭上。羽生瞥了他一眼，道：「再休息一下吧，反正我們這個身體狀況，哪都去不了，不如靜觀其變，在這裡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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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由不得你們。」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羽生和槭轉頭望去，只見那頭母羊站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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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織。」羽生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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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沒有時間休息，有些錯誤需要你們彌補。」錦織道，語氣和過去記憶中的模樣截然不同。「既然醒了，就都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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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拒絕呢？」羽生懶懶的賴在椅子上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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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沒有這個如果。你們沒有選擇，現在主導權在我們手上。」錦織冷冷的瞥了他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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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耶。你媽媽沒有教你不可以隨便跟不知道名字陌生人走嗎？」羽生狡黠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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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逞口舌之快，羽生。」錦織瞪了他一眼，權當作個警告。「『達爾文』，這是我們的名字。如果這麼做能夠讓你們願意跟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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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看了羽生一眼，羽生聳了聳肩，兩人相扶著起身，跟著錦織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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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日式庭園頗吸引槭的眼球，但那些山水造景似乎在羽生的眼裡不值一提，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緊緊盯著錦織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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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織默不吭聲的領著他們兩個在繁複的迴廊間繞著，轉過一個彎後，在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逕自拉開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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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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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織才說到一半，有些一愣一愣的看著房間裡的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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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壓在下頭的是一隻身材壯碩的灰狼，魁梧的體格絕對比錦織高出不只一顆頭。羽生認出，他就是之前和伊格一起跟蹤錦織時，撞倒他的那隻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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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壓在那頭名為安德森的狼身上的，卻讓羽生和槭都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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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變了臉色。「小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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