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工作。我本來以為又有什麼業務,結果對方一開口,就表明是警察局。」微弱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們的語氣很小心,很慢很慢的對我說,我的兒子酒駕,撞死了一個黑狗女孩。」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卻還是盡可能平穩的把話說出。「負責的警察是我認識的人,他很謹慎的和我討論這件事。他們知道那是我兒子,知道我的身分,如果這件事傳出去,我迄今建立的所有名聲、所有事業都毀了。」
「繼續說。」他的對面,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
對方嚥了嚥口水,道:「我那時馬上打電話給每個我認識的新聞界好友,請他們不要報導這件事,也很幸運的聯絡到一個在警界高層的熟人,托他把這個案子壓了下來。當然,我也聯絡了死者的家屬,低調的匯給了他們一大筆錢,也讓內人和小犬去道歉過了。」
「然後呢?」那個聲音又問。
「然後……不知怎地,還是有個獨立記者,不知透過什麼管道查到了這件事。」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他寄了封信到我的私人信箱,要脅我,如果我不想要這件事被報出來,就得撤銷我最近在國會通過的法案。」
「噢,那個啊。」那個聲音似笑非笑的說道。「你覺得那個人威脅到你的地位?」
他不禁有些激動了起來。「他……那一定是在野黨的人!那群極端份子!總是抓住別人的小把柄,幹這些醜惡的勾當——」
「請你冷靜。」那個聲音平靜的說道。「所以呢?為什麼要來找我?你希望我做什麼?」
他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走到那人旁邊,低頭在那人耳邊說了些什麼,又退了開來。
那人沉默不語,站了起來,走到了昏黃的燈下。燈光照在那人巨大的鹿角上,分叉得宛如枝椏,彷彿能夠伸向天際的每個角落。鹿角的陰影打在他的臉上,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神低垂,似乎在思索些什麼,並非單純的溫柔與關懷。
「——為了什麼?」那公鹿低聲問。
「那個法案……必須被推動!很多人都罵我只是為了少數人的利益……但為了經濟發展,犧牲點自然資源是必要的!」他跟了過來,也走到光線下。只是黃光照在他的犬耳與眼眶上,頗顯憔悴,臃腫的肚子更顯示他已步入中年。「這件事不能被公開……拜託您……不論用什麼方法都好,讓那個記者閉嘴吧。」
「你現在在請求我……把他滅口。」公鹿道。
「我……我也不想這麼做……但這是必要的!」狗大叔咬著牙道。「有什麼需要您儘管吩咐,但請您幫幫我!」
「我們相識了多少年?這麼多年來,這是你第一次找我幫忙。」公鹿輕聲道。「坦白說,我認為你根本不重視這段友誼。而且你害怕欠我人情,不想隨意捲入是非。」
「路西法先生,我為我過去的不敬致歉……但我現在真的需要您的協助!」狗大叔看著公鹿繞了一圈,坐回了黑色大皮椅上。
「我了解你的處境。你奉公守法,法律、警察和交際手腕是你的武器……可惜在我這不管用。我只想和你當朋友,你卻只把我當滿足利益的工具。」名為路西法的大公鹿撫順領帶,輕輕的打理著西裝的領子。「包里先生,你大老遠跑來我的地盤,只為了和我說,『路西法先生,請為我殺人』。原來你都是這麼對待你的朋友的。你甚至不肯稱呼我一聲『大天使』。」
包里還想辯解。「不是那樣的,路西法先生……我沒有說……」
「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不尊重我?」路西法擺動著手指,輕拉手上戴著的白手套。「如果你以朋友的身分來找我,那麼我發誓,明天之後你再也不會聽到他的名字。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但現在……」
「求你了,路西法先生……!您要多少錢我都給!」包里跪了下來,捧著路西法的手。
路西法斜睨著包里,嘆了口氣。「請回吧,包里先生。你還是沒聽懂我說的話,我想你並不需要這段友誼。」
路西法站了起來,走向大門,正要揮手示意門邊的手下開門,卻聽包里顫抖著戰戰兢兢的說道:「請留步,路……大天使閣下。」
路西法轉過頭,看著渾身發抖,低垂著頭的包里,看著他顫動的雙耳,看著他跪在地上懦弱畏縮的樣子。
「你承認了。」路西法低聲道。「直到現在,你才肯答應如此稱呼。」
包里連氣都不敢吭一聲,仍然保持低頭跪姿。
「我不是殺人魔。」路西法近乎無聲的說道,包里卻聽得一清二楚。「殺人破壞自然的平衡。除非是為了種族的存續,否則我不會為了少數人的利益而破壞整體的和諧。」
包里欲言又止,膽怯的看向路西法。
「不過,我未嘗不能為你破例一次。」路西法一面說道,視線一面瞥向了牆上的畫作。在那接近全黑的畫布上,勾勒出了一座不規則的小丘,頂部站著一頭泛著銀光的鹿。小丘的後頭燃著熊熊烈火,橘紅的焰火彷彿形成一隻眼睛,窺探著畫外的宇宙。
「真……真的嗎?」包里感動的站起身,仰望著高大的路西法。「太……太感謝您了,大天使閣下!」
「你先離開吧,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妥當的。」路西法仍然沒有看向包里。
「謝謝……謝謝您!」包里結結巴巴的說,向路西法一鞠躬後,便轉身走向門口。
路西法轉向了包里,看著他匆匆準備離去的背影,視線瞥向了門旁的手下,打了個手勢,低聲道:「T。」
門邊那頭穿著藍色西裝的白狼身影迅速一晃,欺近包里身後,手臂緊緊勒住了包里的脖子。包里劇烈的掙扎,雙腳亂踢,那頭白狼的手卻絲毫不動。俄頃,扭動了一會兒,包里的身子便癱軟了下來,白狼鬆開了他,讓他的身子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路西法面無表情的看著包里的屍體,自顧自地說道:「就說了,我討厭殺人。」
「大天使大人,需要我把他的屍體處理掉嗎?」那頭白狼整理了一下袖子,對著路西法說道。
「麻煩你了,T。如果可以,也把地毯換了吧,我不希望沾上屍臭。」路西法道。「倘若有人問起,就說包里先生為其兒子所作所為感到羞愧,自殺謝罪。」
「是。」T說道,從懷裡拿出一台對講機,快速的低聲吩咐了幾句,接著又把對講機收了回去。
「你知道為什麼要殺他嗎?」路西法微笑著看著T說道。
「我只不過是您的祕書,只負責執行,不負責思考命令背後的理由。」T說道。「但,是的,我知道。」
路西法笑了笑,踱步走到牆上那幅畫前,湊近端詳了一陣,又退了幾步。「有些人總是無法綜觀大局。他們只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明天要和哪個女人出去,為了在戶頭多加幾個零,僅此便擁有足夠的動機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路西法緩慢的走過門邊,經過默不吭聲的T。「總得有人負責為族群做出最好的決定。為此,雖然令人痛心,但必須要犧牲這些少數,來換取多數的生存,才能保住未來。」
「您說得是。」T垂下頭。
「像這種為滿足私慾不擇手段的人,能少一個是一個。留他活路,只不過是增加不定的混亂因子。」路西法輕蔑的看著地上的包里。「說到這個……有任何實驗體beta一夥人的消息嗎?」
「還沒有,大天使大人。」T低聲說道。「他們似乎被一支訓練有素的傭兵救走了,您的特殊部隊被全數殲滅,附近的監視器也全數損毀。不過,從樓下目擊者的證詞與鑑識組在現場找到的纖維和擦痕來看,他們似乎是透過繩索在樓頂與樓頂間移動。」
「只有這些線索嗎?」路西法伸手把牆上的畫框微調了一下,讓它看起來盡量是擺正的狀態。
「還有一些很瑣碎的物證……但包括鑑識組在內的所有人力都在調查那些屍體,以及附近街區尚未損壞的監視器,可能需要花些時間,才能找到那批人馬的大本營。」T說道。「需要我加入調查嗎?」
「不,我大概知道救走他們的是誰了,再調查下去也是無濟於事。他們遲早會自己來找我的。」路西法的臉上浮現一個複雜的笑容。「此刻,你應該將你的價值發揮於更重要的事上——凝膠計畫必須被完成。」
T眨了眨眼睛,道:「我明白了。」
路西法走到書桌旁的衣架子邊,拿起西裝外套,穿了起來。「實驗體17號的研究進度如何了?」
「由於透過面具取得了實驗體15號回傳的身體數據,實驗體17號的能力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T報告道。「目前已能開口說話,身體融合的部位也很穩定,細胞還在持續成長中。」
「很好,繼續保持。這個階段必須成功,我相信你的能力,T。」路西法滿意的笑了笑,重新在皮椅上坐下。
「我去拿公文和其他文件上來。」T向路西法微微傾身。「需要我為您泡杯茶嗎?」
「那麼,來杯洋甘菊茶吧。」路西法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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