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贊很興奮。
安格拉斯村的村民再一次蜂擁至安寧道的兩側，像是引頸企盼開演的觀眾。奧賽和祖里沒有再給他一週的時間準備，礙於整件事情的緊急性——拉奴的屍體仍然無法焚燒，此外陸續又有更多村民回報其它怪異的現象：海浪消失，大海成了一灘死水。魚群不游動，鳥群則不飛翔。
消息傳開後，所有人都把沙盆選中卡贊的結果視為一種救世預兆，一名被欽點的英雄。安格拉斯村的村民們都在等待，等著看他走入洞中，然後把各種脫序的現況導回正軌。
幸虧他同樣等不及。
卡贊望著躺在石徑終點，那份即將迎來的宿命。黑暗彷若一大群富有生機的活物，正從那口巨大的洞穴裡緩慢地爬出，準備迎接他、簇擁他。
他恨不得直接邁開雙腿，朝母洞的方向奔跑。可惜祖里堅持按照過往的儀軌進行——搖鈴、花瓣和儀式護衛，一樣不缺。
終於，他們來到洞前。
「記住，無論聽到什麼？」
「是、是、是！」卡贊迫不及待地說道。「我說了，我願意接受這個使命！」
「卡贊，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祖里露出不太高興的臉。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祖里。」卡贊不以為意地說。「讓開，難道你不希望那些問題早點被解決嗎？」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嘆口氣，退到一旁。
卡贊轉頭，信誓旦旦地朝遠處的村民們揮揮手，隨後跨著大步走入母洞。
◆
那是一座常見的海蝕洞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跟多數居民們口耳相傳的說法都不一樣。沒有惡魔、食人妖怪、巨獸或是撲朔迷離的結構，甚至連一條岔路都沒有。一圈圈被海水磨蝕出來的痕跡留在洞壁上，像是樹幹上的年輪。洞內的地面同樣平整光滑，找不到一粒碎石或沙塵，也沒有半具前人的屍骸。
卡贊一路沿著幽深、隧道般的洞穴往前走，唯一令他感到詭異的地方是洞裡的亮度。他發現入口的光源消失後，自己仍能清晰地看清洞內的一切，彷彿有一道光暈籠罩在四周，跟隨他的腳步移動。
「喂喲——」他停下，舉起雙手擋在嘴邊大喊。一會兒後，他聽見自己模糊的聲音傳了回來，證明整條洞穴很可能都是如此規則、平整的形狀，同時意味前方並不存在任何大到能夠干擾聲音反射的物體。
卡贊加快腳步，對於母洞的秘密倍感納悶。他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後，周圍的牆壁開始出現變化，然而那種變化並不自然，像是同時有兩種現實疊合在一起，一會兒佈滿粗糙尖銳的突起，一會兒又呈現平整光滑模樣。
他越往深處走，四周的環境就閃爍、交疊地更嚴重。接著，前方的道路忽然寬敞了起來，形成一處封閉的岩石穹頂。卡贊停在空曠的穹頂前方，看見頂部的岩壁瘋狂地變換景象，上一秒出現鐘乳石，下一秒又消失。有時候上方出現幾盞發亮的東西，卻又倏地被其它畫面取代。
卡贊看得入迷，不確定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狀況。半晌後，他注意到下方，有某個被立在地上的東西竟一動也不動。他走向它，發現那是一個跟他身高差不多的架子，一塊四方形的黑色版子被固定在頂端，表面平滑光亮。
一陣奇怪的滋滋聲傳來，下一秒，板子上的黑色區域亮起。卡贊被嚇得退了幾步。
「哈囉，歡迎……進入……設定終端。」
「什麼？」卡贊盯著出現在黑色平面上，一行行複雜的文字和符號。
「使用者身份……確認：卡贊．巴蘇利。」
「物件型態：人類；物件等級：高；系統資源佔用程度：極高。」
「等等……等一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卡贊盯著那塊發亮的屏幕說道。
「警告，檢測到嚴重系統錯誤……警告，系統重要指令集功能損毀。警告，無法……執行……特定程序。警告，環境模組運作受阻；警告，動物模組運作受阻……」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警告我了！」卡贊吼道。
「……警告，系統穩定度：低。警告，即將啟動修補程序。」
「嘖……」卡贊逕自繞到那塊板子的後方，想看看有什麼方式能夠阻止它繼續囉嗦。
「使用者確認：卡贊．巴蘇利。」
卡贊聽到它喊出自己的名字，再度回到黑色的板子前。
「請問你是否願意擔任新的指令集元件？」
「什麼？我……」
「是（Yes.）或否（No.）」它問道。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這……」卡贊愣了一下，接著腦中浮現祖里每一次對進入母洞的村人最後的叮囑。
無論聽見什麼……
卡贊深呼吸，然後戰戰兢兢地開口：「是。」
「確認，使用者『卡贊．巴蘇利』與前任指令集帶有者，物件結構相似度：高；替代可能性：高。」
「警告，擔任指令集元件將會停用物件預設功能，是否繼續？是（Yes.）或否（No.）。」
卡贊猶豫片刻，最後點點頭。「是，我願意。」
「警告，即將匯入系統指令，程序結束前請勿擅自中斷或取消。」
「嗯……」卡贊皺起眉頭，隨後一陣突如其來的酥麻感像是電擊般從他的頭頂貫入，在他的全身流竄。忽然間，他懂了，彷彿腦袋中的知識瞬間增長了數百萬倍。他終於了解到那塊板子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還有這座洞窟存在的目的、沙盆運作的原理、他們把人送進洞中的古老儀式，以及為什麼必須透過這種方式才能產生新的生命——或者用他此刻理解到的概念來稱呼：新的「物件」。
因為系統內的資源是有限的，而安格拉斯村……不，甚至是整塊大陸、整顆星球、整個宇宙……都不過是這套系統建構出來的虛擬場域，而他們——這些散落其中的生命，則是按照特定腳本進行自主活動的人工智慧體。嚴格說來，他們都是系統程序的一部分，也都不是。
卡贊張大著嘴，對於自己在短短幾秒間所領會到的一切驚訝萬分。祖里說得沒錯，母洞確實能夠轉化一個人的靈魂，然而比起那些被灌入他腦袋的知識，那名先知握有的智慧簡直淺陋到可笑。
也許他們都是這個廣袤虛構世界的一份子，他對其餘「角色」而言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全知且全能。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他回答不出來的問題，也沒有他突破不了的困境，他再也不必……
「警告，系統指令匯入完成。即將停用物件預設功能，包含——言語、溝通、思考、理解力、主觀認知等等。」
「什麼？」卡贊的視線轉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然而他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一陣刺眼的白光立即將他包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