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紅隧出口,惠惠立即被眼前的影像嚇得目瞪口呆——原先位處出口旁的遊艇設施早已無法辨認,僅遺下一堆瓦礫碎片。
惠惠進一步放眼四周,目及所見的一切無不沾上戰火洗禮的痕跡。在街道照明系統已經瓦解的告士打道地帶,僅靠車頭燈照明所帶來的視野範圍之內,一切目及景物無不沾上戰爭的痕跡,堪稱完美廢墟。整條馬路與紅隧一樣,都是為了維持基本交通功能而緊急搶修開通,因此路面的柏油與混凝土色澤斑駁不一。曾經是告士打道兩旁的主要地標,如世貿中心、時代廣場、希慎廣場、銅鑼灣廣場......如今悉數化為灰燼,連招牌的碎片也不見得最終能從瓦礫堆中重見天日。
「港島是主戰場,重建好應該遙遙無期。」史諾比一臉沉重的面對眼前、打開他記憶之門的一切,「我們絕大部份人的『起點』也不例外,不過我想那應該比較好修復,畢竟只是塊草坪。」對於史諾比的感慨,車上所有人都恍如心同感受;然而大家心中所呈現的、那觸發相同情緒反應的景象,大概並非同一回事。
七人車猶如深海中的發光生物,在絕對黑暗的海洋中,一路往東游弋。雖然惠惠回來香港才接近一天,但期間得知的見聞,大概已經讓她一連數日也消化不完。如果進行這場革命最終所獲的成果,就只為創造一個滿目瘡痍、充滿死亡與瓦礫的香港,那麼,其實會否三年前大家索性繞起雙手、催眠自己接受中共與其傀儡的絕對支配反而更好?起碼香港大概還能保持著那光鮮的外殻,就像澳門。在中共的統治下,香港浪費了四份之一世紀的光陰;然而由零開始重建香港,是否也是四份一世紀就能完成的工程?然而不管最終耗時多久,起碼兩代人的生命、還有曾經期許實現的夢想,都已經被徹底虛耗掉了。
「......史諾比,那你覺得,我們最終能奪回的,會比已犧牲的多嗎?」對於史諾比的回覆,其實惠惠心中早已準備好預設答案,她只是想借他人之口來讓自己心安。
「......我也不知道,比革命前更壞也不奇,」然而,得到的回答,居然比惠惠自己的看法還要差。「混亂與殺戮,可能終我們有生之年仍然持續,」換句話說,就是從此淪為第三世界國家。
若最終果真如此,我們的革命,就不過是個白忙一場的夢。
「可是,」史諾比中途話鋒一轉,「從踏上街頭開始,一切就已經無法回頭,我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往無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到最後一刻。」
畢竟歷史並無保證革命後的社會一定比革命前好。
「大環境我們無法控制,但自己做多少就是自己的選擇。」縱使世界本質就是黑暗,人還是能夠選擇燃起燭光嘗試驅散。
咦?如星空般的燈光一點一點逐漸映進惠惠的眼簾,將三人所搭乘的小艇從無邊際的黑暗海洋之中引領出去——燈火從灣仔東面邊緣開始,續漸變得明亮,那並非來自外人所理解、只屬於香港表面的摩天大樓夜景燈光,而是穿梭於大街小巷、平凡不過的電燈光芒。一點一滴燈光匯聚而成的光芒之內,是一個又一個香港人,雖然活動並不相同,可是目標與心情還是一樣的——其中一個藍白色帆布地攤上,滿是Lihkg家族的布偶與各式精品,不過造型都已與當年抗爭為主的風格截然不同,除了一些象微大仇已報的造型外,大都圍繞是圍繞喜慶歡愉的,例如開香檳喝到醉醺醺的Pepe玩偶、或雙蹄夾著兩罐啤酒的連豬,還有頭戴蓬鬆假髮手握麥克風高歌的連鼠,地攤前除豎立一塊用麥克筆寫的「光復香港 時代革命」卡板,旁邊亦有一塊寫上「自由訂價」的小板;一些人或在背包或在身上貼滿文宣、或手持電筒、或掛上各種照明裝備,在街頭毫無拘束的漫步;亦有塗滿革命象徵的車輛、與惠惠他們一樣,朝著同一方向邁進。縱使眾人身處毋容置疑的破爛廢墟,可是內心卻宛若置身樂土般愉快,起碼惠惠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目睹香港人露出如斯笑容,是多少年前,或者其實她根本未見過。
隨著愈來愈接近中環一帶,燈光與人口密度亦相應增加,離遠已可看見政府總部周邊一帶盡是人海,感覺像是香港人都集中到這裡一樣,讓人聯想到多年前的佔領中環,只是今次大家的目標已非爭取甚麼,也不會有任何人驅趕。燈光與人海之上,一幅又一幅巨大標語跟繪畫在風中飄揚,既有代表歡慶、亦有象徵哀悼的,可謂對這三年戰爭感受的一個總括。
七人車在一個沒人聚集的暗處停下,「車子不方便再駛進去,介意在這裡下車嗎?」史諾比亮起手電筒,回答司機的建議,司機朝兩人舉起拇指,滿臉的皺紋與疙瘩卻無礙掩蓋其中笑容的魅力:「謝謝兩位英雄。」,一直目無表情的史諾比頓時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哎,哪有甚麼英雄不英雄的,所有同路人都是英雄啦!」
「噗」關上車門後,七人車徐徐掉頭離開。不遠處的光海中心、所有香港人一眼就認得的建築群,正是當年一眾同路人所嚮往的承諾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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