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人,曾經天天都相見,親密無比,然後來到一條分叉路,無法再並肩同行,於是往後各自的經歷,都再也無法彼此分享見證了。你只能把他放在心裏,之後任何事情,皆要獨自面對,無論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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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最好的方法,是投入工作。
愛德華為此成為了一個工作狂。而這真的十分適合他,他跟他的工作可說是如魚得水。雖然他只是一個職場初哥,隻身帶着年幼的妹妹來到異域,但他豐富的理論知識和對政壇運作的了解,令他輕易掌握了高級專員公署的秘書工作。事實上,他只花了一年時間,就由三等秘書躍升成一等秘書了。
斐瑞在警校裏接受着嚴苛的訓練,那很好,鍛鍊體能的皮肉之苦能令他忘卻情傷之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務上。他非常勤奮主動,任何難關都可以咬緊牙關捱過去,只想快點畢業,盡快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員,去拘捕罪犯,儆惡懲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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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的家庭生活,也能令人淡忘失戀的悲傷。
如今愛德華跟雪莉相依為命。愛德華沒有帶過孩子,但雪莉不是一般的小孩,她是愛德華天資聰穎的天才妹妹,是他引以為傲的寶物。雪莉對異地的環境充滿好奇,每逢假日愛德華都會帶她四處遊歷,雪莉很興奮,她一向都喜歡哥哥多於母親。雖然雪莉仍然嫌新學校的老師同學太蠢,但她喜歡她放學後、愛德華下班後的家居生活。在愛德華的教導下,雪莉已經學會了簡單的煮食方法,也學着分擔了一些家務。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飯後跟哥哥玩紙牌和遊戲卡的時光。
斐瑞還沒有跟伊莉莎白發展任何超越友誼界線的關係,他還沒有辦法完全放下愛德華。但他跟伊莉莎白的無性同居生活,過得挺悏意的。他們一起佈置了家居,閒時也會一起去買菜做飯,假日還會像一般情侶般去約會,看看戲逛逛街什麼的。伊莉莎白如今已經如同斐瑞的親人了,他們也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他們是別人眼中的模範夫妻,但他們仍未開始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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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跟斐瑞都過得很好,儘管他們現在天各一方。
只有在沒人看見的時候,他們才容許自己放肆一下,放任自己沉醉在回憶中。
對於愛德華來說,思念是甜蜜的。他原來不吃甜,不喜歡甜點。但自從吃過斐瑞做的聖誕布甸,他就愛上了,他想留住那種甜蜜的感覺,他的初戀味道。當工作不如意、生活遇上了挫折,只要吃一口甜點,他就會想起斐瑞,想起他親手為自己做的布甸,想起他們用沾滿布甸味道的嘴唇接吻,然後是他們生澀的初夜,還有那之後赤裸着抱在一起的枕邊夜話。一切仍然是那麼的生動清晰,但又仿如上一世一般遙遠。
對於斐瑞來說,回憶是微風和青草的氣味。他偶爾仍會來到學校後山,坐在那棵樹下,想像當時愛德華站在這兒的所思所想。他們在這裏有太多經歷,在樹下談心,在溪中裸泳,在雜草堆中野戰。他們最後一次,就在這兒,赤裸裸地做愛,在月光和星星的見證之下。他還記得愛德華皮膚的觸感,他在他身下喘息和呻吟,他在他的體內。他常常還錯覺愛德華可能會突然出現,就像過去那些日子。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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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是魔鬼出沒的時份,它令人失去自制,接受引誘。
愛德華的工作越來越繁重,他晚歸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他連晚餐都忙得沒有吃,到下班時已經沒了胃口,也不想回到家裏看見雪莉埋怨的目光,結果總是到了酒吧去買醉。酒精令人神智不清,降低要求,令潔癖者也能接受骯髒的交易。他讓他的一夜情對象在廁格內撫摸他、親吻他、操他,他閉上眼,假裝那是另一個人,他們仍然待在地球的另一邊,享受做愛的快樂……
寂寞令斐瑞冷得躺在自己床上也難以忍受,而他妻子容許他睡在她身旁,只為汲取溫暖。他們在半夢半醒間,發現丈夫的勃起就隔着單薄的布料抵着妻子的臀瓣。誰都沒有聲張,只是輕微的摩擦,就令一直抑壓着的情慾升溫。於是他們終於做了夫妻間該做的事。他從背後進入,閉上眼進出着,沒有告訴她,他採用這個體位只因這令身下人性別不明顯,所以他能在心裏假裝那是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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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如今被派駐南非,他已經是高級專員公署裏的一名參贊了,公署內大小事情的決策和調度,他都有權過問和作出建議,他的手腕已經甚有政治家風範了。
然而即使天才如愛德華,他仍然太年輕了,沒有能力阻止一些人為的悲劇,無法調停白人官員與當地原住民的衝突矛盾,只能眼看着不公義的惡法被上級通過。他知道自己脾氣越來越差,他知道自己為了工作冷落了雪莉,但他更害怕的是回家以後按捺不住又拿妹妹來出氣,於是他仍然常常晚歸,到俱樂部尋求發洩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那是一所專為高級白人階層而設的秘密色情俱樂部,因為高等白人都不喜歡也不信任當地人經營的色情場所,這一所是由白人富豪經營的,聘用的性工作者都是由歐洲輸入的外勞。
愛德華遇上了一名叫做凱瑞的年輕男妓。凱瑞長得沒有半點像斐瑞,除了他的眼睛和牙齒笑起來時的樣子,那種純真的笑容,當他看着愛德華時那種少年害羞的神態,總令愛德華想起斐瑞。
凱瑞看上去只有十來歲,令愛德華感覺自己是個污穢不堪的成年人,只因有錢有社會地位,就能來狎玩一個年輕的靈魂。同性性愛原本已令愛德華感到罪孽深重,一夜情已足夠不道德,如今還要嫖玩一個年輕人,愛德華覺得自己應該下地獄。
但跟凱瑞會面的兩小時,是愛德華唯一能放鬆自己的兩小時,他不捨得放棄這段寶貴的時光。他太累了,平時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和重擔。在妹妹面前、在同事面前、在政敵面前,他都要擺出一副一絲不苟、道貌岸然的樣子,所有人都在向他需索,卻沒有人理會過他也只是一個人,一具血肉之軀。
凱瑞溫柔地替愛德華卸下了他那三件式西裝的盔甲,拉着他的手,帶他到達那張溫軟的雙人大床。愛德華伸手關上燈,在漆黑中摟抱住那具年輕人的軀體,黑暗中沒有半句多餘的話語,只有身體的纏綿交流,容讓思緒飄至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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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夜晚能夠擁抱住一具溫暖的肉體,總是令人感到安慰。要沉醉在伊莉莎白提供給他的溫柔鄉,實在太容易了。
斐瑞有時在半夢半醒間也感覺很迷失,有種錯覺自己在召妓。她的技巧太純熟了,她總是在討好他,就像一個妓女。但那不能怪她,是她變態的爸爸和前男友把她調教成這個樣子的。而且斐瑞自己也好不到那裏,他只是想借伊莉莎白來忘掉愛德華,他總要把燈關了,不敢真正的面對她,以防她發現他有時候只是把她當成他。
斐瑞盡力了,他盡力去愛護他的妻子,去盡他丈夫的責任,去給伊莉莎白一個幸福的家。在日間,在燈火照耀之處,他們的確是一對恩愛的夫婦,各司其職,互助互愛,羨煞旁人。但在燈滅以後,是另一個世界,斐瑞感到他們之間只有性,純粹的性歡愉,極度的色情,想像不到的墮落,就是不像在做愛。日與夜,像撕裂的兩個世界,總是無法調和,合而為一。
他有不安,也有罪疚,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以維繫那脆弱的日常。伊莉莎白很有默契地採取了同一策略。她是位稱職的妻子。
斐瑞已經是刑事偵緝部門的精英一員,他喜歡他的工作,他情願把大部份的心思投放在案件上。至少在旁人眼中,他現在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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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雪莉用力把一個朱古力蛋糕往哥哥面上擲過去。
愛德華才剛剛進門,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何事,雪莉就把廚房裏的一桌子用具都掃到地上去,並氣憤地踩上幾腳,然後氣沖沖地返回自己的睡房,轟上了門。
愛德華伸手抹掉了面上的忌廉,他的舌頭也幫了一點忙,才發現那真的很美味。
他明白過來,那是妹妹為他做的生日蛋糕。
他忘記了昨天是自己的生日。雖然昨天是假日,他卻因為工作離開了家,並且徹夜未歸。他徹底忘掉了上次跟雪莉爭吵過後給出的承諾——抽多點時間陪她,多些留在家裏,至少一起過生日。
愛德華洗了把臉,然後躑下來替妹妹收拾殘局。他的心在滴血,但他無計可施。他的工作已經令他心力交瘁,實在沒有餘力去管教一個反叛期的孩子——他根本不懂得如何教養雪莉,他家裏大人也從來沒有給出過好榜樣,而且雪莉是一個特別難搞的小孩。愛德華很害怕,很怕自己會重蹈他媽媽的覆轍,用錯誤的教養方法毀了雪莉,所以他總在有意無意之間在逃避着他的妹妹。他明白雪莉只是想要多些陪伴和關心,但待在家裏的時候,愛德華總覺得妹妹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穿了他,看到了他靈魂深處的骯髒和墮落。愛德華的不安總會迫他化身權威,以挑剔的姿態不斷批評他的妹妹,好讓雪莉忙於自我檢討,而忘了去審視她的哥哥。愛德華痛恨自己的卑鄙和無恥,為了維繫一個權威的哥哥形象,情願疏遠自己的妹妹。但他實在沒信心,他的親近會給雪莉帶來正面的影響,要知道那孩子本就太過情緒化和感情太脆弱。愛德華情願給她更多自由,他知道雪莉應付得來,在沒有哥哥監督的環境下,一個天才兒童也許單靠自己能發展得更好。
愛德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自欺欺人。但他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進入妹妹的房間,輕撫着那一頭深色卷髮,喃喃說着「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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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育孩子,可為家庭添上生氣。
每一個人都在期待伊莉莎白再次懷孕。斐瑞和伊莉莎白也覺得生兒育女,也許可以挽救他們的婚姻,令那空洞洞的一塊不知名缺失,真正的圓滿起來。他們很努力,但性歡愉退卻得更快了,性更像一場例行公事,沉悶乏味而充滿壓力。
斐瑞很尷尬,因為他有時候甚至無法勃起。跟伊莉莎白什麼激烈的花樣都已經試過了,新鮮感早就沒有了,如今還加上了要令她懷孕的壓力,斐瑞覺得晚間的房事比日間的偵查工作更加累人。
斐瑞只有閉上眼睛,回想起一些能令他性奮的片段,才能夠把房事進行下去。他當然會想起愛德華,他想到的只有愛德華。
愛德華在漆黑的儲物室第一次被他壓在身上,四處摸索,嘴唇互碰。
月色下愛德華的裸體,他們在小溪中肌膚相觸,令斐瑞在水中勃起了。
在後台更衣間,愛德華主動打破了他們的禁忌,他抱住了斐瑞,親了上來,激起了斐瑞的慾念把他壓在桌子上狂吻。他們還替彼此手淫了。
在雪山上,星空下,他們第一次以情人的身份,褪下褲子互相碾磨着彼此的硬挺。
在愛德華的房間,愛德華讓他第一次進入了他。
在後山長長的草堆之中,愛德華脫光了他們兩個,讓斐瑞最後一次進入他,深入到他身體最深處……
斐瑞那時並不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愛德華……」眼淚從斐瑞臉上滴下。
滴到了伊莉莎白胸前,她僵住了。
斐瑞張開眼,發現伊莉莎白正憤怒地瞪着自己——他的分身仍埋在她體內,她的腿仍圈在他腰間,太尷尬了,這還要不要繼續?
不知道是誰又開始動了,總之他們機械地繼續着,只是互相別過了臉,直到完事。
像在召妓。像件例行公事。就是不像兩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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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凱瑞,對愛德華來說有點不容易。但說到底凱瑞不過是一個替身,而替身可以再找。無論如何,教愛德華欲斷難斷的不是他。
愛德華終於成為了英國政府派駐塞浦路斯的高級專員,坐上了公署裏的第一把交椅。
這一年,雪莉十一歲,最大的嗜好和娛樂是跟自己的哥哥對着幹。
愛德華決定把他唯一的妹妹,送進當地一所主要為英國人而設的寄宿學校。他希望教育方面的專家,能夠幫幫他,救救他越來越頑劣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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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育的陰霾籠罩着斐瑞的家。
他們夫妻間還有一個不能說的名字——他們都發過誓要忘掉他,但誰都知道沒可能,愛德華只會成為他們之間的一條刺,拔不出磨不掉。
斐瑞開始到酒吧去喝悶酒,下班後總想磨蹭着,不想馬上回家,面對伊莉莎白。
家庭主婦的生活快把伊莉莎白迫瘋了。她不甘心,就這樣渡過下半生。以她的才貌,她的野心,她應該有更大的發揮。
她說服了斐瑞供她去上大學。她成為了她夢寐以求的文學院大學生。
斐瑞知道伊莉莎白在校園很快就收納了一群裙下之臣。她非常滿意她無拘無束的新生活,以及跟身旁異性的曖昧氛圍。心虛的斐瑞不敢說些什麼。他知道是他欠她的。既然自己沒法給她戀愛的感覺,就讓她到外面去尋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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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小時候鄙視過一些大人,可能嫌他們太偽善,或者思想太污穢。但許多人在長大成人後,都變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大人。
愛德華小時候曾期望自己長大後,能成為像爸爸一樣為國效力的公務員,因為爸爸是他的偶像。他希望自己能令爸爸媽媽自豪,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妹妹,一家人都幸福快樂。
當然愛德華的美夢很快就粉碎了。爸爸跟他想像的有點不同,雖然他仍然喜歡這樣的爸爸。但他媽媽不喜歡,非常不喜歡。而愛德華真的很像他爸爸,無論各方面,令他媽媽一樣非常不喜歡他。
愛德華盡力修補他們的母子關係,至少想令關係不會惡化下去。他帶走了妹妹,免得她跟心情不好的媽媽在家裏困獸鬥。他做的一切都想令大家好過一點,但看起來他現在完全失敗。
連雪莉現在都對他恨之入骨了。
而報效國家的工作,不像他想像中那麼英雄主義的偉大。實際上,作為一個政客,你必須要陰險毒辣、不擇手段才能生存,才能在政圈中與敵人周旋。他有時甚至不敢照鏡,他怕自己已經認不出鏡裏面的人了。
他慶幸斐瑞看不見他現在的樣子,他一定對長大成人的愛德華很失望。
愛德華不知道的是,斐瑞有着跟他一樣的想法——幸好愛德華看不到窩囊透頂的他,一個懦弱無能的斐瑞。
現在,伊莉莎白有時候甚至會在外邊過夜。斐瑞卻始終不發一言。
他自己也有試過去酒吧找一夜情的對象,也試過在工作場所跟人調情,但末了總在上床之前把事情搞砸,然後回到自己的浴室向自己的右手尋求安慰。
因為他知道,問題不在他老婆是個水性楊花,問題是斐瑞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再開展多幾段關係,只會累人累物,徒添困擾。
如今斐瑞的世界就只有工作、吃飯、睡覺和手淫,一個可悲的失敗者。
離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匆匆十年過去了。愛德華和斐瑞都祈禱,不要讓對方再看見自己,只希望把十年前那個美好的印象留下,就足夠,就好了。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VxRov0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