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燈光自頭頂照下,在黑暗中暈染開來,輕輕籠罩在茵的身上,在她腳下形成一個工整的圓,黃光也額外為茵的毛髮覆上一層柔和暗沉的暈影。
隨著茵的視線向前望去,她的前後左右也依序亮起了燈,隔著固定的距離,一盞一盞的延伸至黑暗的邊際,在地上畫下一個一個的圓。數以千計的燈光下,只站著形單影隻的茵。
以及,她身前的阿凱。
那頭小老虎轉過了頭,看向她。
阿凱露齒而笑,接著張嘴說了些什麼。
茵愣了一下,一步步走向阿凱,然而,明明那頭老虎男孩一直佇立原地,與自己的距離卻越來越遠。茵慌張的奔跑起來,試圖追上逐漸逝去的身影,光線在她的臉上不斷流轉,忽明忽滅,眼角流下的那份渴求默默地滑入虛無的黑暗。
她踉踉蹌蹌的奔跑著,不斷伸手試圖抓住眼前的幻影。不知不覺間,她跑離了那些燈光,身前的黑暗一步步將他們蠶食。腳下的地板逐漸傾斜,每跨出一步,下一步就更加沉重,茵舉步維艱的跑著,眼睜睜的看著阿凱的身影遠去。
最終,茵再也跑不動了,向後跌入那純白的虛空,阿凱的笑容也消失在了視線之外。
彷彿沉入了沼澤一般,茵的胸口宛如被巨石壓著,呼吸艱難,意識被擠壓進那小小的軀體,肺部被壓縮、壓縮、壓縮,最後一絲空氣化為氣泡被擠出——
——茵猛然驚醒,大口地喘著氣,發現自己還是難以呼吸,微微起身,發現小麥正仰躺著壓在自己身上,睡得正熟,舌頭掛在嘴邊,流了不少口水。
茵輕輕的推開酣睡的小麥,慢慢坐起,暫時讓他靠在自己的腿上,小心不去吵醒他。
「辛苦你了。」茵輕聲說道,緩緩摸了摸小麥的頭。
這時,茵的耳朵微微抽動,似乎聽到了些什麼,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接著站了起來,繞過正在打呼的小麥,朝外頭走去。
「我說了,我需要一個解釋。」
茵認出了錦織的聲音,趕緊跑向了中庭。
「你對我真是……絲毫沒有信任呢。」羽生沙啞的聲音傳來。聽起來,他和錦織似乎正在爭執些什麼。
茵轉過轉角,卻驚見錦織一手掐住了羽生的脖子,把他按在牆上,羽生則緊攫住錦織的手腕,微微扭動,咬牙硬撐著。
「別讓我再說一次——」錦織講到一半,忽然聽到右後方一陣腳步聲奔來,迅速轉頭,只見茵以手刀劈來,於是鬆開羽生,向後斜跨一步,左手呈防衛姿勢,右手反手硬接住茵的手腕,輕鬆一推,使茵踉蹌退了幾步。不過羽生也成功脫離了錦織,左右舒展了一下脖頸,茵站到他面前,警戒的盯著她。
「我注意到你用上了我說的攻擊姿勢。」錦織道,看起來沒花費什麼力氣。「但依然只做到表面而已,破綻太多,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想對羽生做什麼?」茵嘖聲問道。
「這個問題,你應該自己問他。」錦織對茵說道。「你該問他,為什麼要違反我們的約定,在沒有人陪同的情況下跑出宅邸的範圍。」
茵斜斜向後瞥去。羽生輕笑一聲,道:「我可沒有。不信,你自己去問雷米歐,他一直盯著我。」
「就是雷米歐告訴我,你謊稱要去上廁所,結果偷偷溜出去的。」錦織冷冷的說道。
「他親眼看到?那是不可能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也無法離開這個宅邸。」羽生攤了攤手。「我的確是去上了廁所,而雷米歐在外面等我。等我出來,就發現雷米歐不見了,所以我就自己走回去房間休息。」
「那你又該怎麼解釋這個?」錦織從懷裡掏出一台平板電腦,上頭顯示了這棟宅邸的平面圖。圖上標示著不久前的時間,螢幕中的紅點明顯的從廁所走了出去,接著用了某種方法,大搖大擺的從宅邸正門走了出去。
「這個是……GPS?」茵喃喃道,隨即低下頭,左右檢查身上哪裡被裝了定位器。
「別找了。」羽生輕輕伸手停下茵的動作。「八成是在當初救下我們時,就趁著治療,把定位器植入我們的皮下了。」
「給了你們這麼多自由,稍微監控一下你們的位置,不過分吧?」錦織揚起眉毛。「我們約法三章過,你們必須協助我們逮到路西法,作為交換,你們可以在陪同下自由活動,而你們也同意了。規定就擺在那,違反的人是你,羽生。」
「我說了,我沒有違反。」羽生重申道。「畫面中,我的定位從大門離開,但實際上,那裡有一大堆監視器,如果我真的偷跑出去,不可能沒拍到我。」
「但定位器就是顯示你跑出去了。」錦織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是說,我在雷米歐的監控之下,消除了我自己在監視器畫面中的痕跡,並大搖大擺的從大門走出去?」羽生揚眉道。「拿這種漏洞百出的說詞就想把我定罪,我可不接受。」
錦織忽地退了一步,唰的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羽生的頭,茵嚇得想要上前,卻被羽生伸手攔住。
「我會找到證據的。不論你用了什麼方法,我都會查出來。」錦織威脅道。
突然,一陣勁風傳來,一個身影一晃,迅速欺近錦織,一爪揮來,迅速打落她手上的槍,緊接著又是一爪揮去。錦織定睛一看,只見小麥露齒怒瞪,拔山倒樹而來,於是向後側跨了一步,運上全身的力量,一引一帶,試圖轉移小麥爪上的那股怪力,卻只能卸脫部分,錦織只得再次一蹬,朝一旁跳開。
這時,另一個身影快速竄來,乃是剛回到宅邸的槭,向前猛然伸手,想去抓那把掉到地上的槍,卻看錦織往牆上一撐,猛然施力,一個迴身精準踢中槭的手腕,把他手裡原本抓到的槍踢飛,自己則落在一旁。這時,安德森和裂耳趕到,情勢已不容許槭等人繼續圍攻,只好退後對峙著,眼神在錦織和那把槍之間徘徊。
「你想對他們做什麼?」槭齜牙咧嘴的怒聲問道。
「我不想再解釋一次。這次我就暫且放過你,但只要我一發現你背叛的證據,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會立刻解除。」錦織嗤聲說道,捂著剛剛擋下小麥一擊的手。「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羽生?」
「反正我們的合作也只到扳倒路西法為止。」羽生忽視錦織的威脅,伸出了手。「在那之前,請多指教。」
錦織瞇著眼睛,瞥了羽生的手一眼,轉頭道:「安德森,裂耳,走吧。」說完,逕自從羽生身邊走過,不理會他伸出的手。
羽生吐了吐舌頭,自討沒趣的縮回了手,轉過身,對著槭、茵和小麥一笑,摸了摸他們的頭。「我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槭凝視著步伐裡帶著憤怒的錦織轉過轉角,才跟著羽生他們離去。
「結果呢?今天有見到隆恩嗎?」茵一面走著,一面故作輕鬆的詢問槭。
「嗯,和他談了一會兒。」槭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我比較在意的是,你們剛剛在吵什麼?我一回來就看到錦織拿槍對著羽生……真的沒問題嗎?」
面前的羽生和茵奇怪的互看了一眼,眼神裡似乎傳遞了什麼信號,由羽生含糊的說道:「沒問題,她不會知道的。」
槭狐疑的看著他們兩個。在他不在時,他們做了什麼事嗎?和小麥有關嗎?
「總之,這件事你不需要擔心。」像是看穿了槭的遲疑一般,羽生補了一句。「我和小茵會把這部分處理好,你只需要信任我們就好。」
雖然知道羽生和茵大概又有了什麼計畫,或許是因為計畫本身的關係而不能透露,哪怕槭還是無法止住好奇,卻也只能姑且相信他們。
「那我去靶場了。隆恩的事情,我晚上再跟你說。」槭對著茵說道,接著返身走開了。
「……羽生,我們有需要這樣瞞著我哥嗎?」茵喃喃說道。「以及……瞞著我。我是幫了你,但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和誰聯絡了,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羽生沉默不語,只是默默的繼續往前走,臉上微微笑著。
茵見他不答,又繼續追問道:「為什麼要我竄改衛星資料,讓GPS訊號偏移,作出你跑出去的假象,然後再讓你從暗道進入宅邸內唯一沒有干擾訊號的的主機室向外通訊?一直待在宅邸裡不是更不容易被懷疑嗎?」
「以他們的聰明才智,不可能察覺不到我們想做的事。因此只有先下手為強,用障眼法誤導他們的調查方向,才能拖延足夠的時間。」羽生低聲道。「剩下的別再說了。我們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其他未知的手段監聽我們。」
「我沒有發現任何竊聽器。」茵說道,看著羽生在房間門前停下,拉開拉門。
「不是那個問題。他們四個彼此之間……」羽生瞇起眼。「不,或許是我想多了吧,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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