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先生,聽說您正在爭取下個月的院長連任選舉啊,目前想必勢如破竹吧。」包廂內昏暗的光線下,桌邊圍著數個身影。光線在發話者的犬耳上淺淺暈開,勾勒出他臃腫的模樣。
「哪裡的事,是包里先生您太抬舉我了。」坐在他對面的那條有點年紀的臘腸狗對著包里說道,皺紋隨著嘴型晃動。包里挪了挪身子,陪笑的神情落在光線下。「對手的內科兼X光室主任,背後可是有在野黨的支持啊。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是選不贏年輕人了。」
「您太謙虛了。年輕人終究是太過血氣方剛,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在社會上行走需要多少貴人的幫助才能安穩。」包里咯咯笑道。「以您長袖善舞,想必其他教授也都會因為認同您擴建外科大樓的方針,而將寶貴的一票投給您吧。您說是吧,副院長?」
坐在院長旁邊的另一條帶著圓框眼鏡的矮臘腸狗連忙笑了笑,搓著手道:「哈……哈哈……包里先生所言甚是。」
「不敢當,不敢當,這次還得再麻煩包里先生您了,若有機會,還請您替我們向主席美言幾句。」院長笑呵呵的說道,擺了擺手。「話說回來,包里先生,貴黨最近試圖推動的法案,似乎遇到一些阻礙啊?」
包里虛偽的笑容有些僵住,似乎不太願意談這件事,但現場的氣氛讓他不得不開口。「明明只要這個法案通過,大家都賺得到錢,生活都可以比現在更舒適,在野黨卻偏偏要扯些什麼『永續發展』、『文化遺產』之類的狗屁說詞來阻攔我們。好不容易通過了,又操控輿論攻擊,高舉著什麼『還給大地自由』之類的口號到處抗議,真是一群不服輸的傢伙,掙扎得有夠難看。」
「唉,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些人喜歡扯他人後腿嘛,這是沒辦法的事,民主社會就是這麼的醜惡。」院長乾笑了笑,舉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忽地又道:「但,包里先生,您在煩惱的應該不是這件事吧。」
包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果然還是瞞不過您。事實上,是我兒子的那件事。」
「啊,您該不會是說酒駕撞死——」副院長才剛開口,便察覺到失言,急忙閉上了嘴。
包里低垂著目光,皺著眉頭,顯然頗為這件事操心,眼神裡盡是不屑和煩躁。「想也知道是在野黨那群人搧風點火的。不就是要錢嗎,都已經道歉了,還想怎樣?一直吱吱喳喳的吵,反正就是想要從我這裡多拿些好處吧,這些所謂的『受害者』都是一個樣的。」
「您說的對極了,他們上一秒還說著錢買不回家人的命,下一秒拿到更多的錢,還不是都乖乖閉嘴了。」院長嘴邊的贅肉因為笑而油膩的抖動。「但這些話可不能外傳啊,要是被媒體聽見,大概又會大肆炒作吧。這件事如果再繼續延燒下去,說不定會影響到法案的推行,屆時就連總統也無法挽救了。」
院長把杯底的酒精一飲而盡,微微傾向前,低聲道:「若沒處理好,說不定貴黨真的會考慮和你切割,把你當成棄子。」
包里的神情凝重,聽了院長的話後,向後往椅背靠,似乎在苦思著。
「那個……警察總長先生今天也在,還是說您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副院長小聲說道,望向了鏡頭外沒拍到的方向。
「方法不是沒有,只是恐怕需要包里先生作出一些……犧牲。」另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忽然,一個黑影起身從鏡頭前走過,接著一屁股坐到了包里身旁,手親密的勾著他的肩,像是好兄弟一般。那頭高大棕馬的西裝歪斜,臉色潮紅,手裡拿著酒杯,似乎已喝了不少,正是院長口中的警察總長。
「總長,您剛剛都在休息,真的有聽到我們……」
「吵死了,我全都聽到了啦。」棕馬扯著喉嚨叫道,絲毫不顧包廂的隔音是否完善。「包里老兄啊,你我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我就告訴你解決的辦法吧。」
「我洗耳恭聽。」包里忍受著警察總長身上的酒味說道。
「我這裡會幫你跟檢察官說一聲,但這樣只能勉強把案子壓下來。你需要的不只如此對吧?」警察總長一面說著,一面往他的臉上噴著氣。「你……應該認識路西法吧?」
此話一出,宴會現場的賓客全都失聲驚呼。畫面雖然有些模糊,卻還是清楚的拍到了包里、市立大學醫院的正副院長,以及警察總長的臉,也錄到了他們剛剛所說的話,「路西法」三個字更是清晰的傳入了在場眾人的耳中。
「路西法?你是說那個新上任的年輕市長?」包里狐疑的說道。「他雖然和我同黨,但我們是不同派系的……他似乎很得選民青睞,尤其擅長獲取中間選民的芳心。我們也只有偶爾見過幾次面而已,彼此說些客套話,沒有太多交集。」
「他可厲害了,雖然有些古怪,但他人脈很廣,做事很有一套,乾淨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我就喜歡這種人……嗝。」警察總長吸了口氣,瞇起眼睛,幾乎全身都靠在包里身上。「不過,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你可千萬不能得罪他,一定要順著他的意。只要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幫忙,你兒子的事情,對他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揮個手就能澈底解決。」
「真的?我回去就請我祕書安排見面。」包里半信半疑的說道。
「不不不,這件事你一定得親自處理。」警察總長突然鄭重的說道。「路西法他很注重禮節。你得親自去見他,雖然他比你年輕,但絕對不可以小看他的力量。」
「他的……力量?」包里看起來一頭霧水。「是指勢力嗎?」
「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警察總長有意識的降低了音量,一旁的正副院長也都專注的聆聽。「我去他那裡參訪過。幾年前基解實驗室的案子還記得吧?那個就是他搞的鬼。什麼藥物注射實驗、基因改造,他那裡全都有,而且很多都是把受試者騙來後強制進行的,至今卻沒有爆出那個事件以外的任何消息。看他那裡的實驗設備,我敢肯定,他正在打造一支屬於他自己的私人軍隊,裡面全部都是基因改造獸人,也就是奇美拉。有了自己的私人武力,沒有人敢違背他的意願。」
在場的賓客聽到了這些話,反而變得鴉雀無聲,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台上的路西法身上。路西法的臉色微變,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瞇起了眼睛。
「你說的是真的?」
「噓,說不定……嗝……說不定他現在正在看著呢。」警察總長神祕兮兮的說道,雖然看起來已經喝得爛醉,說的話卻一點也不像是瞎扯的。「能夠隱瞞這麼大規模的研究計畫……他的政治權力和武力手腕絕對都不容小覷。甚至,我覺得,他之所以只當到市長,純粹是因為他不想往上爬。」
至此,畫面便暗了下來。賓客們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著,接著在某個瞬間,討論聲便唰地充斥了整個宴會廳,大家激動的亂成一團。
「妹,這些畫面都是從哪裡來的?如果有這支影片,我們之前為什麼還需要爭執證據不夠的問題?」監控室裡的槭看著監控螢幕,對著坐在椅子上的茵問道。
「那是因為,這支影片是假的。」茵露出了笑容。「前半段確實真有其事,那是錦織和雷米歐之前的潛入行動所錄下的資料,本來想要用作他途,但轉念一想,乾脆就把這段影片加工一下,利用人工智能和深偽技術,讓那些老傢伙講出我們希望他們講的話。」
「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槭顯得有些遲疑。「所以我們用了偽造的證據……這樣不就等於是用誣陷的方式……」
「人們只會選擇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他們才不在乎事實。」茵看著畫面。「事實能被重述,能被詮釋,甚至能從零開始被打造。事實是人們選擇相信的片面認知,他們只等著有人告訴他們自己所想聽見的事,沒有人在乎真相是什麼,我們只要負責滿足他們就好。」
槭看著妹妹的身影,忽然覺得自己離她那堅定的笑容好遙遠。
「在真假參半的情況下,根本沒人分辨得出來。更何況,這些還不是全部。」茵又飛快的在鍵盤上敲擊了些什麼。「等著看吧。」
畫面上登時又出現了無數文件,上面都簽署著路西法的簽名。羽生在台前徘徊,囂張的背對著路西法,面對台下的賓客。「這些都是路西法牽涉非法活體實驗的證據,從剛剛的影片裡也能夠得到佐證。」羽生越說越激動,似乎想起了過往。「那個年輕有為的市長只是他的掩護,他所做的,是違反我們實驗體的意願,強行進行各種非人道的實驗。他把藥物打進我們的血管,用各種機械和道具侵犯我們的身體,我們見不到太陽,只有日復一日的折磨!而這頭鹿,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台下眾人都望著路西法,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但很明顯的,你們並不清楚事情的全貌,請不要妄下定論,那會造成我很大的困擾。」路西法板著臉說道。「或許我確實批准過類似的實驗,但我保證,每一場實驗都經過了實驗對象的同意,也絕無虐待或違反基本人權之情事。這些實驗都是為了醫學科技的發展,為了保障未來的子子孫孫,而必須做的。」
「話說得很好聽,但證據可不是這麼說的。」羽生掀起衣服,露出肚臍下方的紋路。「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你當年對我做的事,直到現在都還影響著我。」
「實驗難免會有副作用,關於這一點,我們都會在實驗前對實驗對象說明,並確保取得對方的積極同意。」路西法道。「如果你認為自身權益受損,請由法律途徑對我提出告訴。」
「不必了,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了。」羽生冷笑著,凝視著路西法……以及他身後的螢幕。「你剛剛,已經對著整個網路,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路西法倏地轉過頭,卻在螢幕上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對著直播懺悔吧,路西法。」羽生咧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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