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放生 - 16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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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16

有腳的書

Mar 16, 2024

54

6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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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船前方的一個漩渦突然轉動加快，逐漸向外擴大，向內深深地陷入。一艘小艇上站起一個人，差不多在同時，大海上響起一個異常清晰的聲音，連薩雷也聽見，就像有人就在他耳邊說話：「怪物，把那個人交出來。」

這個人在跟他說話嗎？他說他是怪物？「那個人」又是誰？薩雷泡在海裏太久，神志越來越不清醒。

說話間，漩渦繼續向下深入，好像決心要向海牀探去，終於，中心處先是露出一截肥大的尾巴尖端，隨後是尾巴上完整的一張女人臉。

尾巴「面向」着薩雷這邊，卻背向那艘小艇。

再次看見多臉人蛇，薩雷心臟猛烈地跳動，有關多臉人蛇的種種傳說也湧上腦海。

那張女人臉扭曲起來，暗紅的「嘴唇」看起來開合交替的，像在說話一樣，確實也有個聲音響起，不是來自那張女人臉，而是漩渦下面，是個微帶沙啞卻十分響亮的男人聲音：「親愛的，我也在找他呢。」

男聲話未說完，女臉蛇尾陡然向上拉長，高高豎在半空，像支插在海中的長桿，比大黑船還高一截。那張女臉兩邊各自伸出隻纖細的手掌，十指如幼足，帶着女臉從尾巴的側面爬至尖端。女臉在最高點朝天張大嘴巴，深不見底的喉嚨發出一浪浪嘶啞的叫聲：「親愛的！啊……」

薩雷努力伸長脖子，痴迷地看着蛇尾，他看不見人臉，卻愛上了蛇尾。世上還有甚麼比蛇尾還要美麗無瑕嗎？

沒有！

沒有！

盛裝的莎莉也比不上它！赤裸的威德里太太也比不上它！

它捲住他的心，架在熾烈的火焰上，使之狂熱地燃燒起來。他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以超越自身極限的速度向蛇尾游去。可是，這表現還不能讓他滿意——海水成為他最大阻力，使他遠遠落在後面。

大黑船的人沒有海水阻礙，一個個爭相跳船，展開雙臂，幸福地投入漩渦的懷抱。只有小艇上站立的人沒有任何動作，他沒跟着跳海，卻也沒阻止別人跳海，只靜靜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甚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響起：「你的方法不起作用，他不會出來。」

「沒有凡人能抵抗我的魅力。可惜，他已上岸。」人蛇的男聲說。

「那我也沒必要留下你。」

人蛇的男聲大笑：「你會為我留下，親愛的。」

「我為你留下！我為你留下！」薩雷狂熱地大喊。他不能像小艇上的人那般把聲音遠遠傳開去，不知蛇尾有沒有聽見，心裏更是妒火中燒。他渴望比所有人更早擁抱蛇尾，只是這麼一急，前進速度反延緩下來。

小艇的男人沒有出聲說話，只抽出長劍作為回答。

「啊！」

薩雷突然尖叫起來，有東西捲住他一隻腳，以驚人的力量把他拉入海裏，讓黑暗掩住他的眼睛，讓他再也看不見他摯愛的蛇尾……

他以為自己昏迷了，卻沒有，只是看不見四周，他跟昏迷也沒兩樣。被拉下一段距離後，那拉住他的腳的東西把他用力一摔，忽然之間，他好像可以呼吸了。

「哎喲！」

為甚麼在海裏他也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他肯定是在做夢。想起自己剛剛對多臉人蛇的迷戀，他打了個寒戰，更加確定自己在做夢。

「薩雷？」

薩雷立即認出這聲音。

「奧珀！你……你這該死的混蛋！」

「儘量別說話。」一個陌生的、有氣無力的聲音突然響起，把薩雷嚇住了。

「放心吧！咱們絕對不會說話的！」奧珀信誓旦旦般說。

才怪，薩雷心想。果然，他聽奧珀說：「我剛才說見到的男臉就是這位大鬍子先生啦！」

薩雷心裏一凜，結結巴巴說：「他……他是多臉人蛇？」

「他是海人。」

那「大鬍子先生」說：「我是地人，不是海人。我只是掉進海裏，可不能說是海人，正如一條海魚掉在地上，可不能說是地魚。」

奧珀問：「地魚是甚麼？」

「地魚就是……對不起，這個問題我未曾思考過，畢竟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海底下，薩雷只模糊見到兩個人影，一個自然是奧珀，另一個則面目不清，不知是不是生有大鬍子，也不知……

薩雷控制不住自己問：「你……應該沒有尾巴吧？」

「我沒——」

「當然有了！」大鬍子先生的話給奧珀截住，「酒吧裏頭的老水手告訴我，每個人體內都有條小尾巴，不動時還好，只是萬一動起來，便會吃掉咱們的腸子，是條大黑船！」

「竟有此事？這麼說我可能弄錯了。這讓我想起……」大鬍子先生說，「我一位同袍曾經剖過不少屍體，跟我提過類似的事。他在一些人的腸子裏面發現很多尾巴狀的東西。」

薩雷好奇這大鬍子先生是幹甚麼的，解剖屍體的行業可不多。

奧珀說：「不錯！所以你就是海人啦！」

「呃？」大鬍子先生好像不明白這結論是怎麼來的。

在海第堡這些城市，海人是美化了的死後存在，給信者保留一個來世的希望。屍體在地上腐爛，化作白骨，這麼人又如何說服自己這東西能活過來？只有不知，死人才有活回來的可能，所以人們樂意把不願意知道的像沒用垃圾一樣拋棄，而浩瀚無垠的黑海就是最好的容器。沿用海葬的海第堡人難以想內陸人是怎麼在沒有大海的環境下若無其事地生活，他們不知道，內陸有人相信不死不滅的靈魂。靈魂是甚麼？他們不知。這就是他們的黑海。

在現實的人眼裏，海人就是死人。說一個活人是海人可不是甚麼恭維，相反，這更像是不懷好意的詛咒。薩雷認為自己有責任阻止奧珀這口沒遮攔的傢伙，任由他的嘴巴繼續開罪別人，他少不得又要給人抓住打一頓。這大鬍子感覺不比酒吧裏的水手善良多少。

他清了清喉嚨：「奧珀把海人傳說當成真的，在海上見着人就說成海人。他只是開玩笑，請這位……先生不要見怪。」

奧珀說：「這是當成真的玩笑！」

大鬍子噓了聲，示意兩人安靜點，自己卻不說話，雙腳一蹬，身影往上游去，不知要在那邊做甚麼。

薩雷突然發現自己在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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