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淹沒頭頂,彷彿把他的神經也凍結。跌進海水時,薩雷不得不鬆開奧珀,也不知他的弟弟在哪裏。
他的腦袋仍處於半昏半醒的狀態,身體卻有了自己的意志,手腳熟練地划水,把自己向上推去。人的求生本能在危機時往往凌駕於深思熟慮的思考,在分秒間反應過來,救了自己一命。
薩雷衝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黎明的晨光讓他的視線清晰起來,也讓他的腦筋清晰起來。他手掌上仍殘留奧珀脖子的觸覺,翻船的時候,他已感覺不了血管的脈動。
他做了甚麼?
「奧珀!」薩雷使盡全力大叫。
沒有回應。
薩雷焦急地張看,就近的海面上只漂浮着收屍小船的殘骸,更遠一些,仍是那條不動如山的大黑船。除此之外,甚麼都沒有。
「奧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潛回海裏。他勉強睜大發澀刺痛的雙眼,不分方向地游,瘋狂地搜索奧珀的蹤影。
一如既往地,安息之海昏黑而渾濁,他甚麼都看不見。
他彷彿聽到奧珀在說:「那個看着像五十九卻聲稱自己只有三十一的老水手這麼告訴我,大海都是吃光的怪物,只偏不愛吃藍光,便把藍光都吐出來,所以很多海看起來就是藍色的啦。這情況就像,在你十歲生日那日,爸爸收了整晚屍,筋疲力盡下還是在睡覺前替你做了個小巨人分量的索禾克雜扒漢堡,我比你早醒來,先一步把中間那幾塊手掌厚的肉扒吃個精光,只留下兩片青瓜和半塊洋蔥夾在麵包裏頭,你見到後便只當這是個可憐的浪人素包。我還記得你差點氣哭出來,因為是爸爸做的,事後只敢怒不敢言呢。大海中,安息之海是個特別的例外,顏色差不多是黑的。水手說這是因為那些投進大海的屍體會在海底動起來,像蜘蛛一樣向着彼此爬近,碰到便會融在一起,逐漸變成一隻甚麼都吃的巨大怪物,能把光、人、船、屍體、垃圾甚麼的都吞個乾淨。這怪物表面黑乎乎的,但據說它肚皮裏頭像太陽般耀眼!」
奧珀……
這口氣迅速從肺部擠出來,薩雷不得不再次游上水面呼吸。
「奧珀……」他喉嚨哽塞。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大黑船和他中間的水面濺起一陣水花,伸出張熟悉的面孔。
「薩雷!」奧珀遠遠朝他揮了揮手。
「太好了,太好了……」薩雷笑起來,眼裏熱淚盈眶。
正當他要游過去,奧珀大叫:「你別過來!我在這下面發現條多臉人蛇!」
薩雷嚇了一跳,馬上叫回去:「那你還不快過來?咱們快逃!」
「還不行!我好像見到張男人的臉!我去瞧瞧!」
「你別——」薩雷眼睜睜看着奧珀消失在海裏。
男人的臉……
「該死!」
薩雷顧不得對多臉人蛇的懼怕,向着奧珀,也就是大黑船方向游。他發誓今日不會一個人回家,若多臉人蛇要吃那個找死的傢伙,乾脆把他也一併吃了吧。
待覺得位置差不多時,薩雷下潛尋覓,在快沒氣時才浮上水面換氣,這麼連續地上下浮沉,他一無所獲。每次回到水面,他都沒能找到奧珀,若他一直沒上水,這段時間足夠一個人悶死十次了。
安息之海除把光線吸走,亦把波浪吞食,離了岸邊,海面平滑如鏡,便是陣風掠過,大船駛過,似乎也不起波紋。海第堡人都知其中詭異之處,對這片平靜的海洋十分敬畏,都將它視為自己的最後歸宿之處,認為屍體沉了下去,將得到真正永恆的「安息」。
薩雷冷得渾身打顫,浮沉在其中,就要被海水凍僵,繼續下去,多半離安息不遠。他比奧珀強壯,也快要受不住,更不敢想像奧珀的情況。
似乎在見到大黑船後,厄運開始接踵而來。他做了個瘋狂的噩夢,把夢帶到現實,差點害了奧珀,奧珀也像瘋了似,不顧一切要找多臉人蛇的男臉蛇尾。難不成,大黑船真的是條大黑船?
薩雷轉向大黑船,立時為所見吃了一驚。大黑船不知在甚麼時候離了岸,四周的海面出現一個個漩渦,恰好只把船包圍在其中,掀起的波浪連薩雷這邊也可以感受到。在這個不尋常的日子,安息之海終於也不能保持平靜。
難道……
他直覺奧珀就在那邊。那傢伙總是往最熱鬧的地方湊,不會有錯。
大黑船給漩渦控制着,一點點地被推離岸邊,船上出現混亂的腳步聲還有人的呼叫聲。多艘載人的小艇從船上放下來,同時幾十隻赤鉤怪直接從艦上跳落海裏。赤鉤怪水性極好,滑不唧溜的身體在大海裏頭如魚得水,自胳膊伸出的兩條赤色鉤狀長肢是小中型魚類的可怕敵人。這種非人多出現在南方沿海城巿以捕魚為生,在海第堡則不多見,原因不明,畢竟人類可不能從言語不通的非人身上得到確實答案。
漩渦像傳說中的怪物一樣,不哼一聲即把獵物囫圇吞噬,那些滑進漩渦裏頭的赤鉤怪全都一去不返。這些轉動飛快的漩渦似乎有着巨大無比的吸力,連大黑船這樣的龐然大物也無法幸免。
薩雷不知道赤鉤怪的命運。他正努力向漩渦游去,只希望在那裏能見到奧珀。體力漸漸流失,他呼吸急促,本來未必可以堅持得到,好在大黑船和漩渦也正好向他這邊移動,讓本來小小的目標很快地放大在眼前。
海面都是漩渦,海底是甚麼光景?薩雷沒氣力潛進去看。事實上,他連向前的氣力也快要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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