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德里太太跟我大約說過她的事。」奧珀說,「她是雜貨店老闆的女兒,未出嫁時生活不算富裕,卻是無憂。那個時候,她是區裏最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年輕的窮小子和不年輕的闊老傢伙都追求過她。她誰都看不上眼,直至那個人來到雜貨店光顧,便一見鍾情了。」
儘管近日來往頻繁了,薩雷對威德里太太的認識也僅限於她是威德里先生的太太,沒想到奧珀已經把她的底細都摸個透。可是她會把這些隱私隨便向人說出去嗎?薩雷很懷疑。若不是爸爸也在場,他半分也不信。
莫里塞意外地發問:「那個人是威德里先生?」
「是的,亨特·威德里先生在二十五歲看起來是健康的,那一日雖然喝醉,滿身酒氣,眼睛卻是精神奕奕,別具魅力。麗莎——也就是威德里太太——看見他向自己走過來,心裏有點緊張,不知道自己塞住了路。威德里先生只得停在她跟前,對她說:『我身上髒,給我讓開一點!』這句話!就是這句話讓威德里太太愛上他!之前從未男人對她這麼不客氣,可是她卻從這句不客氣的話裏頭聽出真誠的溫柔。她認為威德里先生是為了她着想才不惜貶低自己。其實威德里先生當時跟人打了場架,在溝渠裏爬出來,身上的確是很髒的。其實威德里也是會對美女假意客氣的,但他喝醉了,酒精讓他看不清眼前的是美女還是巨熊。突如其來的愛情成為威德里太太的酒精,讓她看不清眼前的是個紳士還是個酒鬼。雜貨店老闆最初不同意她的愛情,因為威德里先生當時是個無業遊民,後來他不得不同意,因為威德里太太肚裏有了小亨特。麗莎嫁了給威德里先生,她身上的酒精開始變淡,威德里先生身上的酒精味卻變得更濃。他每一個拳頭都讓她更清醒。小亨特沒了啦。威德里太太不能更清醒。十三年的清醒把她的神經打磨得比鋼鐵更堅硬。只有在威德里先生嚥氣那刻開始,她才放任自己醉了。」
「她的確是個可憐的女人。」薩雷說。可以說他對威德里太太完全改觀,以前他可半點也看不出她一直受到丈夫虐待。
奧珀說:「在威德里先生過身後,她更可憐了。」
莫里塞問:「她經濟上出現問題?」
奧珀搖頭,「雜貨店老闆雖然不喜他的女婿,還是疼愛他的女兒的。他每個月都會給威德里太太寄生活費。現在這些錢不會被搶去買酒,她過得反沒那麼拮据。」
薩雷說:「這麼說,她不可能更可憐啊。」
奧珀詢問般望向莫里塞。
莫里塞點點頭。
奧珀說:「十三年來,她維持清醒,習慣了清醒,也沒那麼痛苦。丈夫過世那一刻,她有點微醉,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她替威德里先生點上白燈籠後就走不動,坐在門外梯階上,有點醉地伴着屍體回味這些年的清醒。不知多久後,她聽到有人要把他丈夫的屍體搶走,心裏一驚,便撲過去要阻止。那個人把她推開,不太客氣地說:『我身上髒,給我讓開一點!』威德里太太醉了。說話的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充滿活力,有雙明亮的眼睛。他眼裏透出白燈籠的光,瞬間照亮她的靈魂。她——」
「夠了!」薩雷猛地大喊,「奧珀加斯,你夠了!」
莫里塞說:「繼續說下去。」
奧珀瞧了眼薩雷,又瞧了眼莫里塞,放低聲音說:「這句話是條大黑船。說話的人仍是個年輕人,聽到的人卻不是個少女了。可是她還是醉了。她忍不住往年輕人家裏跑,只為見他一面,年輕人卻把她當成未來後母來看,對她冷嘲熱諷。她心裏清楚知道原因。比起完全清醒的打擊,這種半醉半醒的折磨讓她更痛苦,也就更可憐了。」
莫里塞面上沒有意外,視線由奧珀轉到薩雷身上,說:「你覺得威德里太太怎麼樣?」
原來只有他給蒙在鼓裏。薩雷有種被至親背叛的感覺。「一句話就愛上一個人,這種事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說,「無論如何,我不會相信。」
奧珀插嘴:「暗戀我的那個女孩在我們還未說上一句話的時候就愛上我了。」
莫里塞問他:「那個女孩是誰?」
「呃……呃……」奧珀一副「糟糕」的表情,支吾半天也說不出話說。
莫里塞沉默等着,沒開口催促,也沒轉開話題,對於這個問題,似乎有無窮的耐性。
「她叫……她叫……她是……她是……我不能說出來,我太害羞了啦!」奧珀耳根有點紅起來。
薩雷說:「他就是胡扯!甚麼女孩、甚麼威德里太太,通通都是憑空想像出來的胡說八道!」
莫里塞說:「我希望你們能認真考慮這個問題。身為收屍人,更應提早計劃妥當。選擇本來就不多,錯過了,未必會再出現;選擇錯了,會是終身的後悔。」
薩雷痛苦說:「我們沒有不後悔的選擇。」
「威德里太太呢?」奧珀說。
「她是個比我們大十年的寡婦!別再亂說!」
「就我所知,十個收屍人裏頭有七個半娶寡婦,另有五個半是單身終老的。」奧珀說,「況且十年不算多啦。暗戀我的那個女孩比我大十五六年,我就比她大更多了。」
薩雷已沒好氣回應他。
莫里塞彷彿沒聽到他們這番對話,說:「你們是時候要為自己計劃了。海第堡地方行政官莫塔萬先生任期即將屆滿,他會調職回帝國,接任人是來自柏圖城的福拉納·麥薩治先生。柏圖城是近年新冒起的城市,聚居來自各地的人,沒有太多根深蒂固的觀念。我很久前詢問過,那裏的收屍人是可以轉職的。」
「爸爸,這是真的嗎?」薩雷激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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